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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ial for General Liao Yaoxiang

    新编第二十二师六十四团出国抗战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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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祝能。抗日战争时期,曾任中国远征军第五军新编第二十二师六十四团营长、中校副团长。

    前言

    这篇东西,只能说是一段故事,是写稿人自己的亲身经历。不过,整个战场并未能全部包含进去,只不过写自己所在的主要部分。 在抗战史上,我们远征军的这支部队同大自然作斗争,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行军三个多月,最终活下来,不能说不算奇迹。这里表现出中国人的坚强意志,不畏艰苦,不怕死,值得自豪!

    长途行军

    1941年冬,我们新二十二师六十四团由湖南东安白牙市出发,沿湘黔公路到云南楚雄,全系徒步。这样一段漫长的行军,需时甚久,军力消耗很大,士兵体质弱,装备又差,粮弹全靠体力运输,挑的挑、背的背,骡马很少,汽车全无,只好走一段,憩一阵。

    那时士兵伙食很差,每月只有七元钱,常常吃不饱。有一天,第三连派一个班去砍柴,就逃跑了三个。开了小差,不容易抓回来,如果碰到倒霉的,被抓了回来,便要遭不幸!不是枪毙,便是打个半死,名之曰“杀一儆百”。兵源减少,只好沿途抓壮丁,不管什么人,抓来顶名额。有些连缺额太多,一到点名的时候,就在附近临时雇用老百姓,冒名顶替,点过名就走,一块钱一个。

    有时军队多,驻地无法住下去,只好自己砍树,割茅草,盖起简单的营房,不漏雨就行。部队根本没有帐篷,士兵连件雨衣也没有。中国兵实在可怜!当官的还要喝兵血,层层克扣,所以士兵差不多都是面黄肌瘦。人家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不无道理。

    那时沿途行军,军风纪倒是很严。军部组织纠察队,打着旗子,凡是部队宿营后,他们就要问老百姓,部队走后,有没有受到骚扰?如有,则先赔偿,然后再处罚生事单位。因此大家不敢乱拿人家东西。

    1941年年底,到达云南楚雄待命。有一天,杜聿明军长对全军连长以上干部训话,大意是:

    “我军及友军,马上车运出国。此次远征军共约10万大军,为国争光,为民族救亡,必须旗开得胜,不负举国人民愿望。到达缅甸,一定要遵守当地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对于他们的宗教信仰,要敬重得同他们自己民族一样。进寺院庙宇,要脱鞋子,见到佛像要作揖,不准触犯人家的民族自尊心,对缅甸老百姓要客气,要同他们友好,否则会同我们离心离德,于我们不利……”

    1942年2月,部队由楚雄上车,沿滇缅路到腊戍,再乘火车至曼德勒。

    腊戍华侨见到我们非常高兴,夹道欢迎,摇旗高呼:“远征军胜利万岁!胜利万岁!”鼓舞我们旗开得胜,士气为之一振。到达曼德勒,部队在郊区大树底下露营,整休三天。

    在缅甸中部投入战斗和后撤印度

    当面日军具有优势装备,配有80架飞机,数十辆坦克,重炮及速射炮很多,完全是机械化。同我们比较,他们处绝对优势。

    可是我们全仗人多,勇敢善战,有为民族争存亡的雄心壮志,士气旺盛。一离开曼德勒,我们即投入对日作战,向仰光方向前进,二○○师在左翼,三十八师及英军在右翼,我们新二十二师沿火车路前进,我们六十四团为前卫,乘火车直往前开,刚到夜他希火车站,敌机三架由仰光方向飞来,部队迅速离车卧倒,没有遭到袭击。飞机去后,立即搜索前进,驱逐前面日寇前哨。

    我团即以第一营加紧搜索当面敌情,以第三营由左翼迂回前进,结果敌人防御坚固,我们一步也不能推进,即在原地停止,加强工事,取对峙状态。

    这时候,我们的装备远不及敌人。两辆小型坦克,刚一开到阵地前边的开阔地带便被敌人击毁,拉也拉不回来,眼睁睁看着丢在空地上。

    我们全凭着轻重机枪同敌人打交道,几门“八一”迫击炮,第一天就把炮弹打光,运回后方留守,等于废铁一堆。敌人也没有向我们进攻,只在原地炮击。

    第二天我营(第一营)副营长因掩蔽不良,被炮弹打中阵亡,下午张营长又负重伤,此时团长刘建章打电话给我,要我接替指挥作战,重新部署,巩固阵地。此时因我右翼英军作战失利,敌我力量又太悬殊,于是我军计划逐步后撤。到第三天黄昏后,我团奉命撤退,以镇静姿态井然有序地沿公路撤至斯瓦河。在河北岸构筑阵地,钳住铁路及公路线,第三营在我右翼,河很小,随处可以徒涉,对桥梁特别加强防守。敌人并不猛追,也是逐步缓缓搜索前进,小心翼翼地向我阵地前沿摸索。

    可是鬼子很狡猾,派遣缅人作侦察,来我阵地上偷看,专找指挥所的位置,而我则麻痹大意,在竹林子里支个铺位,还挂上白帐子,目标很明显。敌炮向我铺位轰击,打得很准,幸好当时我出去看阵地去了,回来一看,帐子打得粉碎。

    由战场上的情况看来,敌人是使用正面牵制,右翼迂回我远后方,阻我归路,然后包围歼灭!

    所以我们师沿公路夹铁路线,三个团相互交替,逐步向曼德勒转移,经彬文那、达光、央米丁、漂贝、塔泽等地,交互作退却防御。每次只是前哨接触,即于夜间转移,敌机每天在上空低飞侦察、投弹、扫射,我们奉命不予射击,怕暴露目标,部队伤亡不大。沿主要交通线,没有作过激烈战斗,每次都是从从容容地转移。战场上夜间静得出奇。

    这几次战斗,只有最后阵地塔泽战役比较激烈,因为这是公路与铁路的交叉点,也是友军(英军)后撤必经之道,所以非常重要,必须严密防守,在友军未撤完之前,不能让敌人占领。防守阵地的六十六团伤亡较大,其第一营营长阵亡,当时有两辆英国中型坦克协助作战。最后,我营撤至曼德勒公路大桥边,隔河向南防守,掩护主力退却,保护英军过桥,奉命坚持三天。敌人根本没有来。等英军过桥后,他们会将大桥炸掉,我营便好撤退。

    事后才知道我归国路线重点——腊戍已被敌人快速部队占领,二OO师及九十六师只好往八莫、腾冲方向冲回国去,途中遭到袭击,战斗很激烈,损失颇大,二OO师师长戴安澜阵亡。

    军部一部分由杜聿明军长带领及我们二十二师向缅北转进。我营是最后撤去曼德勒的。完成任务后,按规定时间,于黑夜悄悄地沿伊洛瓦底江一直往北走。

    大家心急如火,一天一夜走了180多里,又饥又渴。快到达河边新共时官兵非常疲劳。因急于赶部队,几乎是小跑步行军,一休息倒下就困熟了,不推一推,是不会醒来的。天亮后,赶到江边,过江后,便赶上了团部,以后就沿铁路向密支那方向前进。

    行至英多车站,即知密支那已被敌人占领,于是杜聿明将军决定改向印度方向逃生,此时部队战斗力已属不强了。

    在班毛过河后,便要爬明京山脉,我们叫做“爬野人山”,从此开始进入一片千里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一直再向北前进。

    爬野人山

    从缅甸班毛到新平洋一段是最艰苦的路程,走一步都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我记得是1942年5月1日离开曼德勒的,到9月上旬才爬到印度阿萨姆邦的列多火车路顶点,共计100多天。

    此时适逢雨季,几乎天天有雨,一阵光亮一阵雨,每人身上,干纱不到一半,有雨衣的很少。几个月内很少见到天日,都是在阴森森的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中行进,根本没有路,看着地图、对着指北针,逢山开路(先头部队用刀子稍许砍去柴刺,便算开路),遇水架桥(就地取材,用毛竹架点轻便浮桥,人能通过就算)。下大雨时,干沟往往一下便成河。

    盲目前进,几时能到目的地,能见到人家,谁也不知道。

    先头部队开路,后面的人就跟踪前进,充其量每天至多走10~20里,苦就苦在军部及师部的后勤人员,平时少锻炼,遇到这种艰苦跋涉的场合,便经不起考验,既无独立生活的能力,又无伙伴相互照顾,所以死亡率比较大。

    此间,最大的敌人,是蚂蟥同蚊子。山蚂蟥很小,在路边小树枝及柴草上,一碰到人便不要命地往你腿上粘,马上钻进鞋袜里去,连皮鞋也能钻进,看着很小,吃饱了却有大拇指那么粗,自己会掉到地上去。被咬过的地方,会慢慢溃烂,到后来往往有杯口大一个洞,有的甚至连骨头也现出来。所以凡是爬过野人山的人,有十之七八在他们的腿上,留下了一个至几个蚂蟥咬过的伤疤。

    蚊虫多得不得了,而且都是疟蚊,叮过之后,发高烧,无医药,只好等着死。多少人死在水沟里,上衣都撕掉了,赤身露体,腹部隆起。

    爬野人山约两个月是全无人烟的地方。由于预想不到会要这么长的时间,每人所带粮食不多,所以粮食吃光了,就杀骡马吃,骡马吃光了,就把皮带、皮鞋煮来吃,以后就见到什么吃什么(能吃的野生物),像野菜、苦菜、野芭蕉等等。有一种野菊花菜很好吃,可是到后来,盐没有了,火柴也没有了,就只好吃生芭蕉心。有时在路上遇到猴子或野象,也打来吃,那算是美味了。

    这时候,拿一只金戒子或一块手表,也换不来一杯米。有些人感到绝望,知道难以活下去,自杀的也不少。经过一座高山,有瘴气,水喝不得,喝下去就死。

    我们前面,已经走了一个团(六十五团),能吃的东西,早就被他们吃光了,我们在后面,就很难找到一点可吃的东西。他们到底走出了一条路,我们在后面跟进,给我们帮助很大,不过我们在路上看到的死尸,也就特别多。师政工队原有16位女的,到达印度,仅只剩下一位。她姓李,名字忘了,这个人算是命大的。

    这时候,人与人之间,除了部队纪律之外,还有个人感情关系,平时对人好一点的,就会得到人家帮助和照顾,至少也不至加害于你。

    打人训人是用不上了,要威风也不济事,只有抱“同舟共济”的想法。

    8月上旬,到达新平洋见到了天日,大家非常开心!村子有五间草房,旁边有一块大耕种地,部队便住下来,休整一下,等待掉队的士兵慢慢跟上来。

    我因为前日参加架浮桥,受了点凉,发高烧,不能行走,是传令兵把我背到新平洋去的,此人叫伍子和。团卫生队长是我要好的小同乡,他特别开恩,给我打了一针福白龙,马上退了烧。

    我若不是当营长,医官如果不是小同乡,有谁来管你?

    一个无职无衔的人,一个普通士兵,没有人来背。

    我们在新平洋,有一天,士兵在附近山中打来一头牛,为了活命,顾不得许多,乐得饱吃一顿。另一天,士兵找到一条独木船(一根大树中间挖空),划过河去,找了很多野果,还有谷糠等足够吃一两天。

    行军以来,我紧紧团结营部几个人,如书记、副官、军需及传令班等,有吃共吃,有苦同当,所以不少一人。连里弄到东西,也送点给我吃,我如弄到较好的东西,也送点给团长刘建章吃,他有东西,总是请我去同吃。

    这样一来,我们精神上还是愉快的。

    有一天,杜聿明军长集合我们团及军部、师部所有人员,讲了一次话,大意是:

    “军部已用无线电同国内联系上了,答应马上派飞机来给我们送吃的东西,我们的目的,是要到印度去,到那边重新装备,重新补充扩编,重新训练,再进行大反攻,一定要把鬼子消灭!为民族自由,为祖国争光,拼了命也是光荣的,大家必须坚持下去,再不要很多时间,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印度。如果飞机来了,由六十四团派人联系,不许乱。”

    大家听到军长这些话,顿时欢声雷动!

    廖耀湘师长也勉励我们,同时作出一些规定:“在休息中,要卫生队把全部存药都拿出来,给患病的立即治好,还有一段艰苦的行军,没有好的身体,是难以完成任务的。六十四团注意同飞机联络,临时机场要清除一下,机场警戒由军部特务营负责,投下的粮食用品,均由特务营收集,然后分给各单位,不准乱抢。”

    于是部队只派健壮的士兵出去找吃的,有病的、体弱的都留在棚子里休息。此后,过了将一个星期,也是阴雾雾的天气,忽然一架侦察机,在头上盘旋低空飞行,大家便拿出手帕或白布向空中招扬。

    飞机知道地下住有军人,便投下一个通信筒。团长要我打开来看,是用英语写的,要我们立即告诉他驻地的图上位置。

    我马上在地图上找到“塔洛”附近,迅速撕开白被单,做成对空联络布版,在空地上摆出“TARO”二字,第二天上午,飞机送东西来了,大家非常高兴!

    首先一袋袋大米,往空场上投,地上早摆好对空联络布版,接着就是食盐、鱼干、罐头、火柴等等。这时候,秩序还好,谁也没有乱动,由军部收集起来大家分。正在这时,又听说有人吃得过多,胀死的也有。

    从新平洋走了一段之后,路途比较好走了,也看到友军,都得到了补给,饿不死就好办。英军是老早从英帕尔到了印度,有路可走,没有吃到过像我们这种苦头。

    快到印度阿萨姆邦的一些山头上,已有人家耕种苞谷、小米及旱稻……用银罗比(缅币)可以买到用毛竹筒做的甜酒酿,也可以买到用竹篾穿起来的一串串猪肉,大家高兴极了!心里也知道大概快到火车路上了。

    大约在9月10日附近,我们到达火车路上,大家把拐杖及铁罐丢掉,在列多火车终点处,英军为我们爬山的设置一个收容站,大家把衣报换掉,穿上英军黄卡其上衣及短裤,洗个澡,理个发,武器都集中放在列多。所有人员,陆续由火车运至比哈尔邦的兰姆伽,驻在英军的营房里,有近2000人送进医院,没有进医院的,也都是腿上有几个洞,蚂蟥咬的,经过医治,不几天就好了。

    总而言之,这次爬野人山,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没有统计,谁也无法知道。

    兰姆伽整训

    兰姆伽是个风景区,有小火车站,营房很多,交通方便。铁路附近,都驻满了军队,大多数是住帐篷。部队大大扩充,三十八师及三十师扩充为新一军,孙立人当军长;二十二师为基础合十四师,扩充为新六军,廖耀湘任军长,舒适存是副军长,二十二师师长是李涛。这时改称驻印军,总司令是罗卓英。杜聿明将军到达印度后,即回国了。部队按美军编制,全部补齐,武器、弹药、被服、装具等等,均由美方供给。作战时,一切后勤补给,均由美方担任。

    在训练期间,士兵伙食很好,牛肉罐头吃得都不爱吃了,穿的都是卡其及呢制服,皮鞋、胶鞋,还有毛袜,钢盔是两层的,每人还发一条呢毯。校官还有校官给养,每天供给牛奶、面包、罐头及香烟等。官兵生活,比之国内,相差极远。身在国外,思想集中,私心杂念较少,官兵一心一意搞训练,一切社会恶习,在印度不便施展!大家练兵就练兵,打仗就打仗,没有一个逃兵,两三个月后,都是身强力壮,小老虎一样。

    在没有开始训练的时候,我们请假去加尔各答参观。华侨见到我们可高兴了,笑脸欢迎,热情地同我们握手,问长问短,把我们围得紧紧的,都拉我们进屋里去坐。华侨多年不见祖国同胞,能见到我们,就如见到亲人!

    在紧张的军训中,我们自己开辟操场,作基本教练,搞射击比赛,作野外训练,都是我们自己负责,美国人只帮助准备一些器材,做些后勤工作,作战方面的战术战略是我们自己进行训练。

    特别是廖耀湘军长在法国学到一套步兵小动作,教起来,士兵容易领会。此时着重森林战术,设陷阱、搞埋伏、做树上射击及隐蔽、搜索等射击很注重打固定靶及时隐时现的活动靶,各连自己设备场地。

    经常作远距离野营,练习强行军、急行军,也常作步炮联合演习——作到精确协同,陆空联合演习——作到摆设布板及目标指示,有时步兵也配合战车演习——作到相互掩护前进。

    行军自带三天干粮,在芒果树林子里,撑起帐篷野营,感到别有风味,树叶黑而密,十分幽凉,汽油很方便,驾驶训练也极顺利,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便学会了开小吉普,精神十分愉快!

    我们在训练中,也开过几次运动会,除各项球类运动及田径赛之外,着重搞了几样军事比赛,骑马跳障碍、跳壕沟,士兵全副武装,过独木桥,跳越战壕,过铁丝网,最后扔手榴弹,再刺枪,这一连串的动作,要一气呵成,非身强力壮不为功,其目的是适用于实地作战。这几个动作,也是战场上不可少的,优胜者有奖。

    官长也有军事游戏,我同周中峰两人当作一个人跑步,他左脚我右脚放进一个麻袋里,看谁协调得好,谁就跑得快,至今我还保留着一件胜利纪念品。

    也经常练习战防炮、火箭筒、战防枪打活动靶,利用火焰喷射器烧30公尺处的钢板,表演水陆两用坦克过河,陆空联络演习,榴弹炮、山炮、迫击炮实弹射击,无线电联络及汽车驾驶,越野比赛等等。

    训练是紧张的,要求达到每个士兵能单独作战,班、排能独立作远距离战斗。

    严格要求,紧张训练,愉快的生活使我们精神十分旺盛。

    师部还有政工队、话剧团、京剧团,每周演出一至两场。话剧内容,都是关于抗战方面的。京剧演得很出色,友军也来看,在印度,“二二剧团”曾名震一时,许多人送锦旗,送横幅。以后在深山野林中,也同样锣鼓喧天,闹得猴子不敢拢边,野兽四处奔逃。

    在兰姆伽也曾展览过画家叶浅予的作品。叶是一个有名的漫画家,画的都是抗日战争时期的社会现象,几笔勾画,就是一幅。有些是写实,有些是讥刺,画得活龙活现,寓意很深。

    那时候缺少书报,看不到国内的战况,同家里通信,也不容易,可是人们非常乐观,印度有麻将牌,有人搞来一副,我们暇时也当娱乐工具玩玩,有时便同隔壁同事打打网球。

    这时候,官兵都很开心,个个精神愉快。

    列多森林战训练

    兰姆伽是平原地区,不便于森林战的训练。于是在1943年部队整个移至阿萨姆邦的顶头列多森林中,再进行森林战训练。那儿全是原始森林,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因帐篷不够,我们就砍掉树枝、柴草,清出一块较大的场地来,自己造营房。

    我营有计划地在公路旁修建五座大草房,既宽敞,又明亮,营房周围大树留着,形成一堵天然围墙,既荫凉,又防空,对公路只开一扇大门,树、毛竹随处都有,就地取材盖房。全部采用毛竹结构,屋架、屋梁均用毛竹,毛竹片铺床,做洗脸架,用棕榈叶做瓦,用柴枝编墙。每连一幢,整齐美观。用木料做枪架,做窗门,两三天全部完成。

    营部有个排长秦得胜,当过木匠。他给营部造了个美观适用的亭子,全部木结构,中间放张桌子,摆几条凳子,既能办公,也能吃饭。他给美国联络官也造了两间房子,还有厨房、汽车间,住下来确是舒舒服服。

    没有地方洗澡,我们又在附近河里,辟了个游泳池,并设置一排竹架,便于洗衣服、洗澡,一切都是凭双手从原始森林里开出来的。

    为了增长见识,廖军长率领别团的官长来参观我们自建的营房,我们也去参观他们的营房,取长补短。

    有一次,我们也去友军三十八师营房参观,他们营房大门上写着“燕南营”三个字。初看不懂,问人家才知道:该师曾在缅甸燕南阳地方解过英军的围,故尔有“燕南”之称。

    到达列多,营以上各部都派有一个美国联络官、一部电台、三个美国兵。他们专门负责补给,也联系战斗的进展,还派一个翻译官(我没有派)随部队行动。所以时间一长,就结成了朋友,同吃、同住、同娱乐,我便以中学所学英语同他们打交道,不用翻译官,反而觉得更亲近,从而得到他们的尊敬。美联络官都是受过教育的,有些还是“西点”毕业的。

    住在森林里,就苦于没有蔬菜吃,新鲜东西也难吃到,一天到晚全是罐头,在山沟里能找到一点苦菜吃,便算福气!有时士兵也能在附近溪沟里搞点鱼吃。夜晚也常常在山沟里敲起锣鼓唱京戏,连美国人也喜欢看,就是没有一个印度老百姓。

    这时一面训练,一面忙于向前修公路,作出击的准备,路线直向缅北密支那。公路修得极简单,用开山机铲平路面,两边用机器修条水沟就成功,路面不铺砂,桥梁也是用木头钉起来就算数,不大牢实,用不多久,一定垮掉,所以只能勉强通汽车,到雨季便难走,坦克不易通过。也许这条路只供这次战争使用,打完了仗,就不要了。

    反攻缅北

    我们要反攻缅北,日军在通密支那的道路上,构筑坚固阵地,阻止我军前进,采防御态势。靠印度这边没有路,进入缅甸界便有一条荒僻的牛车道,恐怕还是日本人为了军用修整起来的。沿途森林多,平地少,不适宜大兵团作战。

    1943年秋季,部队开始进行反攻。

    当时我军的部署,以新六军沿虎康河谷向八莫之线攻击前进,新一军作远距离迂回,向密支那攻击前进,沿途边打边肃清,配合英军一个混成旅,美军一个加强营,还有少数印缅军,我方占绝对优势。不论是兵力及火力,我们都要胜过敌军多少倍。

    时值秋高气爽、风和日暖之季,雨季已过,最适于作战。

    部队过了亲敦江上游之后,就开始同日寇接触。鬼子非常狡猾,把哨兵放在树上,将身子绑牢,隐蔽得不容易被我们发现。他在树上既看得远,又打得准,所以有时人已被打死,还不知枪子从哪里来的!

    他们的防御阵地像地窖一样,掘下一丈多深,用扶梯上下,躲在里面,飞机炸不到,坦克压不着,有了情况就爬出来用机枪扫射。工事都是利用大树根或竹子丛,在底下掏空,像老鼠洞一样。

    我们的办法是:有水灌水,无水就截他后路,在纳兴及新平洋由六十五团攻击。日寇在这些地方,无坚固阵地,不同我们打硬仗,打打就撤走,可是他们边退边埋伏,我们常常受到袭击,迟滞我们前进。

    他们常常选择狙击射手在道路旁边草丛里,掘个散兵坑,生土远远地拿走,外面看不出一点工事的痕迹,人蹲在里面,专门射击带队的班长或排长,枪一放出,当然是百发百中,因为很靠近才开枪。在丁卡沙坎鬼子就打死我们一个姓李的排长,在马科附近,打死我们一个搜索兵,还把尸体烧掉。第二天拂晓,我们攻击前进,打死三个鬼子。可是在当天下午,我营第二连连长雷嘉祥,在一个小池塘里洗澡,忽然一架飞机低飞扫射,雷连长身中三弹,送医院抢救无效!还有一辆小吉普车停在路上,也给扫射起火烧掉,结果是自己的飞机,完全是误会。

    为了要找鬼子的主力打,我军便派出一个营或一个团,作远距离迂回。到敌人后方去,拦截他的补给线,打他的侧背,这是鬼子的致命伤。日军在猛关同丁卡沙坎构筑工事,准备对我作坚强防御,并配备有战防炮。我方以一个营配属坦克两辆、山炮两门、迫击炮四门,作正面攻击。我率一个营由左翼迂回至敌后,截击丁卡沙坎之敌,激战约一小时,我营以重迫击炮轰击敌碉堡,炮火打得很准。

    此时日寇因空军已被击灭,制空权全部掌握在我方手中,他们的补给线便暴露在我空军的威力下,所有日军车辆均被击毁,他们只能用骡马绕森林小道运送粮弹,进行补给,因其补给线很长,这是其最大的弱点。

    但是日军还要同我们拼!他们在夏都寨附近狭谷大路上,构筑了极坚固的阵地,准备死守。那里道路是从大树中间通过,左前方是一块大开阔地,边沿也是树林,右边是小河沟。鬼子的这个阵地选择得很好,左翼靠山脚还有一条荒僻的大车道,敌人卡住两条道路,我军只能沿大道接近。

    鬼子把主力配在大道上,靠山边则配备一个加强排,附重机枪一挺,一个排长,一个见习官,构筑碉堡,深挖壕沟,作坚强防守;正面则配置一个营,工事构筑之坚固,为我从未见过,鬼子把大树根底下掏空,大榕树的根,既多又粗,比任何盖材都牢固,用扶梯上下,不管你飞机炸,大炮轰,坦克冲,一点也不关痛痒,你不到面前,他不打枪,你一停止轰击,他们就爬出来,用机枪扫射,这样反复多次冲锋,敌阵毫不为动,造成我军伤亡很大,攻了10多天,还是相持不下。

    而这个点,又非打通不可,我们是用一个团作正面攻击,飞机、坦克及各种火炮,都参加了战斗,还是不奏效。

    战斗很激烈,阵地攻不下,于是由军长廖耀湘重新布置,派我这个营远距离从我右翼绕到敌人后方去,截断他的退路。给我配属重迫击炮两门、八一迫击炮四门,轻装前进。

    快到目的地,在途中休息时,营部美国上尉联络官麦克尼尔问我:“今天到哪里去?”我说:“到敌后去截路!”

    他说:“我今天头有点不舒服!”

    我知道他的意思——怕死,多他反而多个累赘,便告诉他:“你到后面伙房里去休息好了!”

    在很短时间内,经过激战,鬼子大道上的主力全部溃败,并有一部被歼灭。我军乘胜追击,不让鬼子有喘气的余地,仍是不走大路。

    我率本营再次绕道截击拉瓦之敌,行至中途,因出师日久,粮弹需要补充,遂发电报告知我部所在位置,飞机马上来投送。收到补给品后,马上继续前进,我们以奔袭的姿态接近敌人,到达拉瓦,恰好截到鬼子的野炮阵地。

    我们开始就来了个猛虎下山,以一个连冲锋,重机枪掩护,刺刀、手榴弹开了花。炮兵战斗力不强,短兵相接,到了面前,炮火便无用武之地。

    我们一举便歼灭日寇一个炮兵连,虏获三八式野炮四门、轻机枪六挺、骡马十余匹,打死鬼子30余名,这一仗又是速战速决,我伤亡甚微。

    这时人不歇气,马不停蹄,部队继续往卡马因挺进,团部跟在后面。

    离卡马因不远,有河流阻住,工兵砍下一棵大树,横卧河上,架起一座桥梁,我们迅速跑步过独木桥,从侧面攻击卡马因。这里敌人不多,不过一个排,并无坚固工事,我营第二连在山炮及轻重机枪掩护下,大胆地向鬼子跑步前进。

    冲锋枪一面扫射,一面冲锋,一个跑步,就拿下了小山头。

    这里已经有英国人盖的小洋房,大概是作为收集物资的哨卡。我跑得气也透不过来,遇到三个鬼子,举手向我们投降。

    武器已经放下,看到我并无杀他们的气势,还大胆伸手向我讨“他罢古”(纸烟)。我给他们一人一支,抓送师部。

    此时日寇已近穷途末路,在卡马因师部把各团缴获的武器同俘虏,集结了一下,看看兄弟团比我们战绩好,战利品也比较多,总共大炮有20多门,轻、重机枪很多,俘虏100余名。鬼子吃饭的时候,还唱一个歌,真是得到宽大;我们在这附近休息了约半个月,部队自己动手盖起简易的营房,也很舒适,可惜买不到一点东西,只看到少数几个缅民,讲话又不懂,得不到半点帮助。

    我军同鬼子打了多次恶仗之后,日寇只剩下一些残余,失去了抵抗力。

    因为整个来说,我们是将日寇一段一段截开来打,有好几处同时作战,而日寇首尾不接,顾得东顾不了西,所以败得很惨。

    从卡马因到孟拱,沿途只见日寇丢下火炮许多门,足见其已无力拿走。其炮口有几门指向前方,另有几门都是指向后方。

    我们的战略战术是:遍地开花,弄得鬼子招架不了。路旁房子里,躺的死尸也不少,大都是负伤缺医,带不走的日军。

    在孟拱与本军十四师官长会了一次餐,算是胜利会师。在休整期间,自己盖起比较像样的营房,也是用毛竹片铺床,既软和又凉爽。部队伤亡极少,我已晋升中校副团长,廖耀湘军长特别关照:凡是爬过野人山的,每人升一级,老兵差不多都当上了班长。

    休息期间,我们还请来一班缅甸戏子,唱了一台戏,特别邀请驻在我们附近的一个英国混成旅的旅长,来参加我们的联欢。在休息期间,我曾发烧40°,一周才好转。

    快到冬季,我们部队又发动攻击,配合六十五团攻克八莫。前数日友军三十八师也攻下了密支那,获得全胜。估计敌人已无能为力了,江面很宽,幸亏对岸敌人不多,我以山炮及重机枪掩护,于拂晓,用橡皮船强行渡江,橡皮船是先天下午用飞机送来的。先渡一个班,响了几枪,没有多大抵抗,接着第一营全部渡过去。

    此处名瑞古卡利,有个庙宇。在此稍作休息,飞机又投送了一些粮弹,用降落伞投在沙滩上。补充齐足,当天晚上,即率第一营衔枚疾走,静悄悄地向瑞古接近。道路都是沿江边,中途遇到一家华侨,烧茶给我们吃。因任务要紧,稍许问了一下情况,便继续前进,天亮前已进入村子边沿,继续往村里搜索。等待天明攻击,部队已布置好,天亮后,基本上没有打硬仗,便全部占领了瑞古,并与六十五团先头会师。部队向村庄外围搜索的时候,鬼子打伤了我们两个人,恰好瑞古有一块约100公尺的草坪,电报发去,下午即派来一架小飞机,将伤兵运往后方医院。

    我们团就在瑞古住下来休整。村北有一座大庙,村南有个医院,庙修得很讲究,很干净,团部就住在里面。

    村内有两三家华侨,见到我们非常亲热,请我们吃饭。我们把祖国的情况一一告诉他们,华侨非常高兴,要我们常去他们家玩。第二天全村老百姓都回来了,全都缺粮,可能是鬼子抢去了。船码头边,还有一月珠宝店,此时生意萧条。

    老百姓同中国军队关系很好,相互尊重。

    不久,我们向八莫以东前进,到达一处比较大的平坦开阔地附近,停止行进待命。于是阵地交由英美军队接防。战火没有停,我们奉命回国。各单位就近觅一平地作机场就地起飞,不再集中,我则乘小飞机回后方留守处,通知平射炮连,做好乘飞机回国准备。

    飞回祖国

    飞机场全是荒地,只稍微铲平就算,所以各单位都自己开辟机场。

    1944年10月上旬,我们由八莫东边约60里处起飞回国。所有人员、武器、装备、骡马及小型车辆,统统上运输机,送到云南沾益机场降落,大约三小时。奇怪的是,骡马乘飞机都很听话,没有出事故,它们要是在空中乱蹦乱跳,那就不堪设想。谁知只要将骡马头对头拴在竹架上,头上套个草料袋,只要有草吃就不乱动了。

    可是以后在沾益向芷江飞行中,有一个排刚起飞就在空中出事,眼看油箱爆炸起火,栽下地来,摔得粉碎,原因是驾驶飞机的美国佬喝醉了酒,连他自己一起送了命。

    部队在云南曲靖整训约半年,美国联络官及电台仍随我们行动,车辆及大炮陆续由缅甸开回来,人员稍加补充,仍是强有力的部队,论战斗力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在昆明游览滇池、西山、圆通公园,远征胜利归来,难免心花怒放,而国内同胞见到我们,又是无比崇敬和爱戴。因此我们处处严守军风纪,在云南和湖南都博得群众好评。

    在昆明翠湖,友军九十六师请我们全师营长以上官长会餐。在缅甸分手后,至今又在翠湖会师,彼此畅叙离情,尽欢而归。

    1945年春季,全师乘飞机至湖南芷江,以后步行到大坪安江一带,在江口准备接友军的防,以便同日军再次交手。

    录入校对:观棋不语 来源: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 第139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