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岭之战
回到目录页刘梓皋
沙岭是盘山县东面的一个村镇,距县城越六十华里,西通盘山南至营口东至牛庄海城,北至台安大虎山一个交通要点,四周的地形除村北有点起伏地外,馀均非常开阔平坦,村落的形势南北长东西短,状似葫萝葡形,人口约千馀人,有警察分所,也有国民学校,在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十一日下午两点钟,这个沦陷了十四年的沙岭,被我们中外驰名转战印缅号称常胜军之新六军新二十二师六十六团接收了,沙岭的男女同胞,重归祖国怀抱复见青天白日,当时对国军欢迎的情绪途为之塞盛况空前。
奸匪盘踞沙岭的时间,前后约三个月,在接收的当天晚上,奸匪出动了两个团的兵力乘我立脚未稳,实施夜袭,由下午九点钟激战至次日的拂晓,匪以伤亡过大,狼狈而逃,团为确保沙岭,自十三日起派兵分向四周扫荡,积极开展宣抚工作并加强工事以防奸匪袭击。
十三、十四、十五号,这三天,每日扫荡部队均有接触,四周的匪情一天恶化一天,综合各方的情况判断,匪对沙岭之攻击,势在必行,到了十六号下午四点钟,正在召集民众开会的时候,忽闻炮声由东南打来,连续不断的炮击了两点钟,此时除解散民众各自回家,并分令各部队进入阵地准备应战,黄昏的时候,匪军散兵已接近我第一线阵地的前线,接着就开始大战了,起初是东北打,继后四面八方都有枪声,机枪火炮火手榴弹和黄色药的爆炸声,以及冲锋杀喊声、织成一片震耳欲聋,但细听枪声,匪方多于我方,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莫过于深夜匪军之结队冲锋,又以房屋及障碍物之燃烧,火光照耀如同白昼,这一晚彻夜的激战,无片刻的中止,直进行至十七号的天亮才告一个段落。
在夜战的时间下,除了对师有线电话被匪军破坏不能通话外,我们团、营、连、排间之电话,始终都是畅通,在阵地直接作战的官兵,都很沉着,不在阵地作战的官兵同样也很幽静,我和当时的团长罗先生,(现任副师长)在一个仅容三四个人急造的掩蔽部里,不断的以电话指示各部队夜间的作战和用无线电问师部报告战况,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轮流的到第一线战斗最危险的地方去视察。
这一晚的战斗,匪军是四面的围攻,在十七号清早匪军退后,阵地的检查,得知匪军在我障碍物前的遗尸,数达七百馀且满地腥血,惨不忍睹,这时老百姓以惊奇的眼光都开了门出来,笑颜逐开的向我们的官兵问东问西,并自动的清扫街道送水送茶。
北阵地第一营送来了二十七个俘虏,经审讯知道攻击我们的匪军第一纵队一二三旅和第二旅之一部,同时得知由富家庄回沙岭归建之第二连,于昨晚在中途也与约二千馀匪军彻夜激战,根据匪军的兵力及昨晚战斗情形的研究,断定十七号的晚上,当续有激战,除饬各部队向外积极扫荡,增强工事加强戒备外,并将整晚战况汇电报师。
十七号的黄昏,匪军以昨晚同样之方式,在炮火掩护之下向我阵地进击,继后四周发起冲锋,接续不断,数计八九次。
外围据点马家店之第七连,匪军以三千馀之优势兵力对该连进行猛勇之冲锋并到处放火,阵地南端的一角,曾遭匪军一度突破,连长王树增排长罗自森奋不顾身,拼命夺回,一晚上各处阵地失而复得者先后四次。 村北外围据点之第三连,匪军利用复杂的起伏地形,以数倍于我之兵力对该连阵地实行波浪式之冲击,前后达六七次之多,连长左孝忠,排长王权,都在这个晚上负伤。
因经两夜之激战,各种弹药,差不多消耗了二分之一强,团为节省弹药,并保持战力起见,在十七号的晚上,所有弹药配发,由余亲自控制,不经批准,任何人不得动用。
这晚上第八连的阵地,匪军冲击前后数计十馀次,匪军伤亡至大,我们的弹药消耗也很多,并且在最激烈的时候,九挺轻机枪有六挺发生了故障,可是亡命冲击的匪军,始终是在障碍物前,没有越雷池一步。
这晚的战斗,比较昨晚尤为激烈,我们负伤的官兵,陆续不断的下来,卫生队长姜逸奭,医官张振国,彻夜为伤兵裹伤,输送连长徐福臣,亲自率领士兵输送弹药,通信排长王昭远亲营总机接守电话,第一营营长周九皋,第三营营长张鸣铎,都在阵地比较薄弱的部分督战,团长罗先生不断以电话询问战况,我同样不断的巡视第一线和特务排的阵地,并经常查点弹药现有数目。在彻夜的战斗后,想象在天明前,土匪一定退走,可是亡命的匪军,在拂晓的时候,不但是不会退后,相反地实行最高度的全面乱冲,已被匪破坏的障碍物无法修补,遗弃阵地前的匪尸,可望而不可尽。十八号的白天,匪军增加生力军以昨晚之态势,继续向我阵地冲击,我记得我在第一连重机枪阵地上,看见一个枪手对进攻匪军(姓名忘记了)的射击,在射击的时候两手发抖,我以为他是害怕,当场怒骂,枪手对我说,报告副团长,打不尽的土匪,又来了又来了,在我目睹之下打死了三群,击退了两群(每群约四五十人)。
匪军的冲击如疯如狂,我们的官兵也打红了眼,三天不仅没有睡过觉,连茶水也很少有,日夜都在阵地上作战,每一个官兵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灰黑如土,可是精神上非常旺盛,士气更是振奋,我曾经问过一个弟兄,冷不冷饿不饿,他听错了我的话,反问我有没有炮弹,有没有手榴弹。
距阵地约四百码西南角上的五栋民房,发现了匪军时进时出,医官张振国,统治胡副营长和重迫击炮连曾连长,在望远镜搜索之下,侦知民房内有成群的匪军,即以八一六〇和重迫击炮行奇袭射击,一时房舍着火,所有在房子的匪兵完全消灭,事后检查匪军遗骸,数约四百馀人,据俘虏说,其中还有一个旅长,因为弹药不多,对各部队下了一个严格的射击命令,凡打不死不打,不到障碍物前不打,不是成群结队向我冲锋者不打。
从天明起至下午五点钟,匪军冲锋有增无已,黄昏前第一营送来了一批俘虏,经审讯知道他们是昨晚由牛庄增加来的生力军之第二纵队和三纵队的全部兵力月一万馀人,并说十八号非攻下沙岭不可,还说沙岭只有五个步兵连弹药打完了,我们要以五十人拼一个人,给反动派蒋军宝贝的新六军一个歼灭的打击,同时说沙岭打下了,新六军也就完了,新六军一完,一东北就是我们的,以上的话是俘虏的口供,基于俘虏的口供,确定了我们十八号的战斗,团长罗先生曾对我说过,今天和今天的晚上,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最后的五分钟,除转知各部队坚强抵抗,电师增援解围外,为增强战力等准备巷战。我将团部所有官佐兵夫,分编成队,人各一枪,在团部的四周和街道巷口上严密布防,团附周国耀,坐镇特务排指挥,干事陈锦新,军需主任谭宪章,分任督战队长,副官军需派充督战员,受过训练的勤务兵一律填补特务排阵地的空隙,伙夫汽车兵,都加入团本部的守备,记得在下午九点钟的时候,匪军各种炮火集中向团本部射击,门窗玻璃都打得粉碎,守备团本部的杂役兵伤亡了三四名,同时屋顶上冒烟,知道就要起火,临时由译电员书记官抬水,我和团长架梯,上屋做过临时的救火队。
夜间的十点钟,第一连的阵地右侧,被匪突破了一处,当由营长周九皋亲自率领步兵一班将匪击退,这个时候的兵力完全用出,为应付不意的事变,临时抽第九连王良洪的一排在团部集结,准备机动,这个时候的弹药,团部存有的除了重机枪尚有两千发,轻机枪还有一千五百发,冲锋枪弹还有四千发外,其他的都用完了。山炮和八一炮烟幕弹也都打完了。
因为三四晚上没有睡过觉,官兵都很疲乏,为加强戒备,并怕他们睡觉,团长和我,轮流到特务排的阵地上由左到右再由右至左,告诉他们说,“后面就是团部,眼向前看,不要睡觉”,在距匪不到百公尺的距离,我愈是这样喊,土匪的枪愈是打得急,在归途中失足迭入老百姓的地窖里,经过马排长五分钟的拉扯,才糊里糊涂的爬上来。
夜间的伤兵数目增多,因房舍不够用,几十百个人都睡在一处,我走到一个房间,看见二十几个负伤的弟兄,当时喊到姜队长和张医官,告诉他们生火御寒妥为看护,有一个弟兄,面上手上都是灰黑,我用手摸到他的头上很凉,我以为衣服穿的不够,脸上模糊不清我以为没有洗过面,我还问过饿不饿?是不是要洗一个面?这些弟兄并没有答复我,在离开后,张医官告诉我:“那个房间内不是伤兵,而是已死过的弟兄”,耳闻之下,我的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十二点的时候,第一连的中央据点,被匪突破,并且冲进了两挺轻机枪和二十几个匪兵,时机枪炮声喊杀声,最为激烈,此时的匪军愈来愈多,离团部只有四十多码,在极混乱的时间,并使用控制在团部的王良洪这排只有二十九个人冲上去,负伤六个,阵亡三个,临时又由第三营副营长董熏带来了一班,守住十字路口,这样过了一刻钟才阻止匪军向前的突进,最后派第一连连长王毓秦,向进占民房之匪军投掷烟幕手榴弹,随即烟火爆发,房舍燃烧,此时北风大起,火焰高张,两百公尺之突破口,完全被火烟控制,又以火光颇大,对集结突破口前之匪军历历在目,当即重行调整部署,恢复掌握,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团长打过轻机枪,营长副营长连长都守在轻重机枪阵地,分充临时的射手和班长,为镇定兵心使其不致乱动起见,第一线的弹药由我和团长亲自抬送。
在混乱而最激烈的时候,除第一营和团本部守备队的官兵知道外,其馀第三营及团直属部队,都没有使他们知道,当时团长和我的决心,战至最后一人,以待援兵,万一全部阵地突破,最后我们亦当与匪同归于尽,以尽军人天职,为破釜沉舟,我当时送给了团长一支德造毛瑟手枪,在心照不宣面面相视之紧急情况下,更坚定了我们的决心和战斗的意志。
在沙岭的整个作战时间讲,以十八号晚间战斗最为艰难,也最为激烈,轻重机枪弹是五十发一补充,天未亮的时候,轻重机枪只能以单发的射击,天将明的时候,由西北方传来的枪炮声,知道增援的邱中岳到达了,这个时候的官兵精神为之一振,其紧张欣快的情绪,诚非言语所能形容,当面的匪军,漫山遍野的全面的向东南方向溃逃,守备阵地的官兵,自动的站出战壕紧接着向匪跟踪追击,继后会合了邱营,实施了一次有计划的扫荡。 沙岭的战役,在东北领土接收意义上讲,是一个起死回生的战斗,当时的匪军,战志颇强,装备与我相等,交通和物质都比我们优越,兵力尤其是优势,沙岭战役是在营口和秀水河子匪军获得胜利之后,他们的官兵可说是气焰高张如疯如狂,在作战的期间,我们的兵力他很清楚只有五个步兵连,同时也知道没有充分的弹药,故以必胜之信念,歼敌之决心,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前仆后继不顾牺牲的亡命乱冲乱杀,其目的非打下沙岭不可,假设真的被匪打了下来的话,那末我想当时东北的前途将要改观,现在的东北也许不是这个样子了。
匪军这次进攻沙岭的兵力,就战后研究及俘虏口供,知道是一十七个步兵团,辽东半岛的兵力,几乎完全用光,在牛庄海城营口,大石桥和辽阳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战役,提及这个素不出名的沙岭,谁都以惊奇的眼光,来探问当时作战的情形,和慰问当时守备的官兵。
沙岭的战斗,是意志的战斗,也是精神上的战斗,在三天三夜战斗毫无片刻中止的进行,要是意志不坚,精神不旺,没有沉着果敢的信念,及有牺牲成仁的决心,在这个战役不说只有五个步兵连,就是五十个步兵连也要遭受匪军的毒手。
十九号早晨,视察阵地,看见成堆的死尸,步枪刺刀遍地皆是,遗弃阵地前的弹药,黄色炸药,和手榴弹,成了每个士兵专有的战利品,在南阵地正前方一个狭长深沟里,发现数约千馀具的死尸,这是两挺重机枪射击的奇迹。
村北的民房,因受炮火的轰击,太半摧毁,有的烧为灰烬,在匪军遗尸中,掺杂有不少的老百姓,他们都很年轻,而且每两个人都有一副担架,事后经俘虏口供才知道是匪军拉来抢运伤兵一批无辜的纯良同胞,目睹惨状至为心痛。
沙岭的战役,匪我作战兵力比较,是一与五十之比,伤亡是一与三十七之比,这个是最低数字的佔计,在事实上只有多,而绝不会少。
沙岭战役的事后,我是六十六团的副团长,对于沙岭整个战斗的情形,我很深悉,我自从军一来,抗日剿匪无役不从,最激烈而认为在个人战斗史上最有价值的防守战斗,就是这个沙岭的战役,兹者事过一年,东北大部河山已收归我有,抚今追昔感慨万端饮水思源,对于死难的同仁,及因伤而致残废的官兵,更是百感交集,至为痛悼,是则沙岭战役之胜利不仅奠定了国军顺利接收东北的基础,对于整个国运的转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军长廖,师长李,前任团长罗先生,为纪念表彰沙岭战役的忠勇,并发扬光大沙岭战役的战绩,在沙岭地方建立一个规模宏大之纪念塔,以垂永远,并发行一种历史性的纪念专册,以留纪念,余是当时战役中的一员,虽时间过了一年,虽个人离开了本职,但稍经思索,既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昨天一样,在扫荡残匪行动不定的时空下,略抒所怀,用作永远的纪念。
录入校对:寒庭暮晚
来源:新编第二十二师出关周年纪念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