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廖耀湘相关的文字资料合集

Memorial for General Liao Yaoxiang

    一九四八年二月国民党军放弃法库的前前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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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树华(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专员、原国民党国防部史政局少将副局长)审稿意见:系亲身经历的第一手资料,在东北战场双方战略易位时,对国民党军战场统帅心理的描述,颇有参考价值。

    法库守军暂六十二师的情况

    法库守军是第九兵团新六军暂六十二师,加上一个军直属骑兵营。因此,暂六十二师是东北国民党军王牌部队——新六军一个建制师。它虽是一个暂编师,但装备、兵员和基干都远比其他暂编师充实得多,它的两个团是由正规部队调拨给它的。其中一个团是杜聿明长官部的特务团。这个团原是蒋介石另一个主力军——第五军第200师的五八八团,不仅人员武器、装备充实,且有战斗传统。它曾参加过昆仑关、缅甸等抗日战役。另一个团是从新六军一六九师调拨的。一六九师原为两旅四团制的步兵师,陈诚扩军的时候,为了要增多军以上的战略单位,把一六九师改编为二三制的步兵师,以其多余的一个团调充暂六十二师的第二团。暂六十二师第三团是从新六军所谓青训队所组织的一个团调充的。全师都是美械装备。只第三团在编入暂六十二师之初缺一部分轻机关枪和重机关枪与八一及六〇迫击炮。在法库通沈阳和通铁岭的陆上交通被截断之后,我乘机以战情紧急为理由请行辕补充该师一部分轻重机关枪与迫击炮,空投下去。

    暂六十二师师长刘梓皋曾充新二十二师副团长、十四师团长和副师长,他的3个团长都有作战经验。我当时对这个师的估价相当高。1947年10月间,当我得到陈诚命令要我派一个得力的师去守法库时,我即指派暂六十二师去担任。


    突围前法库的防务布置和士气

    (一)防务布置

    1947年10月间,当暂六十二师到达法库之后,我曾亲自到法库去侦察地形和指导防守法库的兵力配备与工事设施。

    法库是沈阳以北一个公路交通枢纽。城南有一个突出的制高点,可俯瞰法库城与城东北城东南的丘陵地带,山极陟峻,易守难攻,必须坚固守备,但不能容纳很多兵力,我令刘梓皋在这个制高点上以全师的力量帮助构筑一个加强连据点。储足粮弹,使它必要时能单独支持战斗(实际上它通法库城的后路是安全的且容易保持)。紧靠城之西沿与南端是一些小高地。高地以外是平原,白天不容易接近。我指示刘梓皋在城西与城南的高地上,各配置约一个步兵营的兵力。城北是大平原,有一条公路直通康平。我要刘梓皋以约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占领平原中央公路上的一个小村庄。我的指导原则是:

    只以一部分兵力固守城四周的几个据点,控制师的主力作为机动打击力量。攻、守两个手段并用以达到防守住法库的目的。即用据点以拒止解放军,予以杀伤,然后以反攻击退解放军对城周据点之攻击。这样在四周据点掩护下,师长可握全师三分之二以上兵力作为机动预备队。暂六十二师师长刘梓皋认为如此部署,他可以有把握地在解放军四面围攻之下,坚持至援军之来到。

    (二)突围前法库守军的士气

    法库守军离本兵团的主力不远(兵团主力在冬季攻势前在铁岭,尔后在石佛寺地区,都距法库不远),他们感到有恃无恐,直到接到突围命令之前,可以说法库守军的士气并没有动摇。在冬季攻势之前,康平地区的解放军曾从法库以西和以南,实行两次以上的有力袭击,因非真面目攻击,在不得手后,都自动撤退。这些小战斗,曾增加守军的固守信心和士气。1947年11月间为支援彰武方面新三军与第一〇五师之出击,暂六十二师第二团奉令向康平伴攻,因受解放军之反击,有个营长临阵退走致团长在殿后战中阵亡(部队没受损失)。刘梓皋报告我,我亲至法库集合全师军官把这个营长枪毙掉。用杀人的办法来维持战斗纪律,本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惯用方法。但经过这次事件,暂六十二师的战斗纪律最低限度是暂时树立起来了。所以在解放军冬季攻势发动之后,法库陆上交通虽被截断但刘梓皋数次打电话给我,仍说他有把握在解放军围攻下一直坚守到援军之来到,要我不要顾虑。而在解放军发动冬季攻势之后,对法库守军始终只采取监视,并没直接围攻,守军尚不时出城抢粮,粮弹也并无大问题。所以士气始终得以维护。


    为什么和怎样决定放弃法库

    放弃法库是国民党在东北一般形势急转直下地恶化时临时决定的,是在鞍山被解放的前一天决定的。

    1948年1月上旬,解放军在沈阳地区公主屯消灭新五军陈林达部队之后,紧接着虽曾以有力一部袭击沈阳铁西区,但对沈阳始终没有实行真面目的直接进攻。同时,沈阳国民党军主力则龟缩于沈阳市区不敢越雷池一步,使解放军无机可乘。1948年2月上旬解放军乃转锋南向去攻打辽南已被孤立的中小城市。首先攻打辽阳。辽阳国民党守军马彻部暂五十四师抵抗不到3天,于2月6日即被全部歼灭。解放军在消灭辽阳守军之后,紧接着于2月8日前后,又开始进迫鞍山。鞍山地区工事相当坚固,但战斗一星期左右,鞍山外围据点全被解放军摧毁。鞍山国民党守军(第五十二军二十五师胡晋生部)被迫退守市区内几个零星孤立的据点,眼看就要被消灭。当时,对东北国民党军队更痛苦的事情,就是眼看到辽阳与鞍山的守军一个一个地被消灭掉而不敢前去救援。爱莫能助!因卫立煌和我两个人都认为解放军之所以去攻打辽南中小城市,目的还是想引诱沈阳国民党军主力离开沈阳,以便在运动中侧击围歼。卫立煌决心使沈阳国民党军的主力不离开沈阳一步,宁肯让辽阳、鞍山等孤立据点的守军一个一个地被消灭掉。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我认为卫立煌这个决定是合理的。曾记得解放军一开始攻击辽阳时,蒋介石曾电令卫立煌与我一定要去援救辽阳。蒋介石认为辽阳、鞍山是沈阳外围重要据点,是出营口的必经之路,决不能放弃。辽阳被解放之后,蒋介石曾来电责备。

    解放军进攻鞍山时,蒋介石又一再来电要出动沈阳的主力去解救鞍山。但卫立煌在我的赞同下决定违背蒋介石的意志,断然不去解救辽阳和鞍山。并将东北国民党高级将领的想法和看法秘函呈报蒋介石。蒋介石当时仍然感到怏怏不快。不过据卫立煌说,蒋介石在事后也曾认为当时不去解救辽阳和鞍山的处置较为合理。

    东北剿总参谋长赵家骧在鞍山战斗进入最后失败阶段时很感动地说:“鞍山的钢骨水泥碉堡也不中用。”辽阳、鞍山的失守,我们认识到与其任令外围的据点一个一个地被零碎吃掉,倒不如在解放军未攻之前,把兵力少而不能长期坚守的据点,主动放弃掉,集中兵力守大据点。我同赵家骧把这个意见报告卫立煌,卫立煌同意这个原则。于是决定主动撤退法库和营口。在同样的理由下卫立煌不久也决定放弃永吉。不过营口还来不及调破船来破冰就被解放了。这是决定撤退法库的原因与其决策经过。

    上面说过卫立煌在我的支持下决定让辽阳和鞍山的守军被解放军吃掉,而不去解救,但我认为法库和辽阳、鞍山的情况有所不同。法库距第九兵团石佛寺—新城子地区的主力较近,应出动兵团的主力进出于辽河北岸,把法库守军接出来。这部分是出自我的本位主义,也由于在战术上冒风险小并有此可能。但卫立煌仍以不变应万变,认为沈阳主力仍不应该出动,他判定解放军主力仍在沈阳西北地区窥伺沈阳国民党军主力之行动。他认为第九兵团主力(实际只4个师可以机动)一离开石佛寺、新城子地区,渡辽河向法库北进时,就极可能遭到来自沈阳西北地区解放军主力之侧击,极可能引起公主屯那样不利于我的决战,卫立煌认为应避免再一次不利的决战。那时辽河随时可以解冻,背水而阵,发生主力决战时尤为不利。我认为卫立煌的意见有理由,我既曾赞同不去解救辽阳、鞍山的友军,也就不便固执地一定要出动兵团的主力解救自己在法库的部队。我们随即研究法库撤退的时机和路线。当天正是1948年2月18日,正是鞍山战斗进入最后失败的时刻,眼看鞍山就快被解放了。我同卫立煌都认定要乘鞍山尚未被解放军打下之前迅速撤退法库守军。其次,我们认定沈阳地区解放军主力仍在沈阳西北地区监视第九兵团主力之行动。石佛寺通法库的公路上有解放军部队,法库与铁岭之间的道路上也有解放军相当大的部队。法库通沈阳与法库通铁岭的道路是解放军最注意的大道。我们既决定不出动主力去接应法库的守军,则法库守军由这两条路撤退会受到优势解放军之围击。我们认为法库通开原的方向是解放军不大注意的方向,据说开原西南地区金沟子,金荣堡一带没有解放军部队,第五十三军驻开原的部队常派便衣到这些地区活动。研究结果,我们认为法库守军可能出敌不意地以一个夜晚撤到开原西南地区。那天卫立煌要我回去赶快下命令于当晚(2月18日)撤返。卫要我亲自拟电报不要假手参谋,以防泄露机密。我立即回到家里来不及通知新六军军长李涛来沈阳商量(李涛当时住在沈阳以北新城子车站),自拟了一个急电直接给暂六十二师师长刘梓皋,要他在接电的当晚立即由法库经通江口向开原方向撤退。我要他把法库三青团团员及壮丁(当时有相当组织)一齐裹挟走。刘梓皋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电报,感到震动,感到意外,他要求死守法库,不愿撤退,因恐部队在运动中被消灭。我当时也曾犹豫了一会儿。但想到与其死守被全部消灭,不如及时撤退,能撤出多少就算多少,因此我们令刘梓皋在18日晚上迅速向开原撤退。这样就耽误了一些时间,部队不能够在黄昏时及早行动,只是在18日晚10点钟前后才离开法库。我第二次发出撤退法库命令之后,心情感到十分沉重,整个一天都感到不安。直到18日晚上10点钟前后,我的决心产生动摇,我又打第三个急电给法库守军师长刘梓皋要他暂时留在法库不动,待我再考虑接应的办法,但当时法库暂六十二师的无线电台已经撤收,再也联系不上了。暂六十二师已开始从法库撤退。


    暂六十二师逃跑的经过

    据逃出的法库守军暂六十二师师长事后向我报告,暂六十二师官兵根本没有预想到会在没有接应状况下撤退法库。因此接到撤退命令后,感到惊惶失措,宁愿死守法库。

    因为是我的直接电令,他们不得已硬着头皮向开原撤退。原来相当好的军心士气受到很大打击。

    他说他18日下午命令于18日黄昏后分两个纵队向开原撤退,于黄昏以后行动。

    第一团为右纵队归第一团团长韩卓环指挥,经桑墩子,金荣堡向开原撤退,以掩护师之主纵队即左纵队,因法库铁岭之间埋伏有解放军的部队,监视法库国民党的守军。

    暂六十二师其他两个团和师直属部队为左纵队亦即主纵队,由法库经通江口,金沟子向开原撤返。

    军骑兵营在左纵队的左侧方即北方随主纵队平行并进,对康平与昌图方向实行搜索,以策主纵队之安全。

    由于准备来不及,且夜间易起混乱,部队黄昏后很久还没有出发,后尾部队在18日夜晚12点以后才离开法库。19日拂晓主纵队先头才达到江河边没有赶到开原地区,不过18日晚上撤退途中秩序尚好也没有遇到解放军。19日拂晓后右纵队首先遭到来自铁岭方向的解放军之侧击,这个团约在3个小时内即被消灭,团长韩卓环也被俘;主纵队受到来自昌图方向解放军之阻击和来自铁岭方向的解放军之侧击,部队被分别包围和支解,各自为战,主力在昌图、开原、通江口三角地区内被消灭,详细战斗经过,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带了一个参谋与几个卫士19日傍晚到达开原,只收容约300人。第二团团长毕钟岳带领少数士兵也在19日傍晚到达开原。

    我听了刘梓皋的报告之后,内心里深感沉痛,惭愧和后悔。我认识到这根本是我和卫立煌的过失,尽管当时当着下属的面口头上不明白承认这种过失。我当时没有一句责备他,要他立即着手重新成立暂六十二师并把新六军的人力输送团的大部分官兵(我约1700多人)扩充暂六十二师作基干,不久即用飞机运送至葫芦岛接收新兵,在锦州地区进行整补训练,后来这个师没有运回沈阳归建,曾参加进攻塔山之战,在葫芦岛最后撤退时,编入五十二军南撤。后来辗转到了台湾。


    暂六十二师被消灭的影响

    1. 消灭新六军整个一个师的有生力量,是东北解放军同新六军在东北作战史上空前的。在这以前东北解放军从没有消灭过新六军一个团以上的有生力量,尽管其他国民党部队成师、成军地被解放军吃掉过。这次暂六十二师被消灭,新六军从此一蹶不振。

    2. 暂六十二师被消灭对新六军本身和对我个人而言都是灾难性的。新六军被打断了一条腿,成为一个跛足的军。新六军是第九兵团的主力,是东北国民党军的王牌,现在这个王牌军已倒了下去,更困难痛苦的是再不能找到这样一张王牌。这使我的战斗意志,冒险性和企图心大受打击,因为我从此自感再没有可靠的主力。我过去总是用新六军打先锋,赋予它独当一面的任务,全靠它战胜攻取,从此我自己感到再没有这种力量了。在支援公主屯新五军的战役中,我曾第一次试图用我的左手新三军去担任主力,但结果失败了,它没能强力打过去以解新五军之围。新六军跛足之后,使我对兵团的战斗力量缺乏信心,使我在尔后的战斗指挥和决策中常陷于犹豫不决和畏首畏尾,如在随后的辽西战役中我不敢断然遵照蒋介石的意志直出锦州,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新六军尚保持完好,那我很有可能做出不同决心和处置。

    3. 我个人指挥上的信誉在暂六十二师被消灭之后,在我所属部队的心目中急转直下地下降。过去,我属下的官兵对我的指挥作战,大都抱有强烈地信任心,认为在我的指挥下,他们是可以战胜攻取,最低限不会吃大亏。所以法库守军直至最后尚有坚守待援的信念。这一次我第一次自己亲手送掉新六军一个整师不能不使整个兵团感到意外,感到震骇!感到丧气!感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没有把握!

    4. 对其他友军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尽管新六军早已只徒具虚名,但东北友军对新六军还是刮目相看,对它有不同程度的信赖。其他各军曾成团、成师乃至成军地被歼,新六军在这以前没有打过大败仗,没有一个团以上的有生力量被消灭。现在连王牌新六军的一个整师竟被全部消灭了,这也使友军感到意外,感到震骇!那么,等而下之的部队,仗更打不下去了!颓波所及,可说遍及沈阳国民党各部队。

    5. 法库这一据点的失守,直接关系当时整个战局不大,但由于法库失守,在解放军冬季攻势过去之后,卫立煌再不愿派得力的部队去彰武这样一个重要要点,使新民经大虎山至大凌河这一段北宁铁路完全失去掩护。国民党东北部队从此不再自愿去打通这一段交通,这关系后来的战局巨大。1948年5月初蒋介石已决定沈阳国民党军主力沿北宁路撤至锦州,但由于顾虑来自彰武、新立屯方向解放军之截击,沈阳国民党军主力不敢动。如果有彰武这一点,那情况完全两样,那沈阳国民党军主力就极可能沿北宁路撤往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