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的“伤兵第一”观念
回到目录页陆以仁
民三十一年八月,以仁毕业于军医学校,分发西安军医学校分校任教。旋因我驻印军需人孔急,当时军医署署长卢致德将军,找到我们正在重庆候车北去的一批人,通知改分;部分同学听说要改分上印度去,顾虑着关山万里,何日得回家乡,因此溜之乎也的不少;以仁性好研读地理喜游历,孑然一身,得此远游机会,何乐而不为,就连络十二同学欣然应命就道了。当时只知道,到驻印军去的军医工作,是纯基层工作,后勤支援悉由美方负责。就这样我们每一个人,就变成了现代卫生勤务作业(驻印军的卫生勤务与现行行动作业完全一样)的一枚小螺丝钉了。
民三十一年的十月三十日,卢署长护送我们到重庆珊瑚坝机场搭美国军机离开重庆,在昆明会合另一同学后,搭机越驼峰而达印度东北阿萨密省的登都马,再经车船而于十一月十五日到达驻印军集训基地比哈尔省的蓝姆伽。当时我军是罗卓英长官指挥下的印度远征军,以后改由美国史廸威将军担任总指挥,改称驻印军。军有总部和两师,我们十二同学,除三位留在总部以后随长官部又回国内外,其余五位分在新三十八师,四位分在新二十二师,以仁是分在二十二师的四人之一。初到蓝姆伽,先集中蓝姆伽医院(由缅甸医生西格累夫为首的一个美军营站医院组织)实习一星期,一面熟悉美军医疗作业情形,用药状况,常用药品名称;一面同美军军医拉好关系,裨益以后就业方便。
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分别到各师报到,我们四人由师军医处甘处长引导,晋见师长廖将军,参谋长李 将专军(后升副师长)亦在座。师长见了我们四个上尉军医,连说:很好!很好!接着点名并作简短训话,要点是:
一、我们现在国外整训,一切要求新求好,将来平战时的后勤,概由美军负责,要多学习、多联系,搞好公共关系。
二、军医业务,以伤兵为第一,救伤最重要,希望你们好好地干,我一定支持你们。
出来以后,我们就到服务单位去报到,二位分配在师卫生队,以仁和孙上尉分配在师野战医院。
就这样,我非常幸运地开始了 廖先生的伤兵第一观念下六年的野战部队生涯。
二十二师野战医院的官兵都是爬野人山过来的,以后又补充了些陕西、河南、湖南和四川来的新兵。医院为安排我们两个新人,调走了两位同仁,一位去团卫生队的陈达明老弟,现在亦在台湾;一位去师卫生队的斯某,在东北投匪了。
院长傅从善先生待我们很好,不过医院里设备简陋,开始的时候,在师司令部旁边的帐篷里作业,做做小切开,诊诊小病。这时候第五军的军官都来看病患,下腿溃疡的很多,记得那时有一位姓屈的军官,两只脚背各有一个小烧饼大面积的溃疡,天天来给他换药,结果治好以后,他随第五军的官兵回国去了;他是跪着爬过野人山来到印度的,真是有勇气的一位,如今退役后在国科会工作。稍重的都转送蓝姆伽医院。
闲来无事,第一消磨一半时间在读书,第二匀一部分时间,每周二五上午跑蓝姆伽医院,同美国军医查房,帮忙当翻译;当时内科病人以疟疾为最多,(我们是司空见惯,美国军医开始时见到疟疾原虫是非常惊奇的)寄生虫病次之;外科以下腿溃疡、阑尾炎、疝气、包皮过长为多。第三每天下午在师部前面的网球场上消磨两三小时,三十八师的孙师长立人将军,本师李参谋长涛将军,好打网球,常邀以仁作陪当对手,这亦是我野战生活中光荣的一小节。
野战医院以后搬到营房里作业,装备药品增加了,我们勉强可以独立作业,业务就较繁忙。当时红十字会有一个分队由马队长和刘医师率领担任训练工作,看上了我们的野战医院,作部队军医进修班的训练场所,既上课又实习,以仁要担任上课,和指导并示范外科手术,一年的时间很快的飞过去了;工作累了,跑到营区的餐厅去喝一碗鱼翅汤,星期日到兰溪,哈沙里巴,迦雅溜溜,调剂调剂。
三十三年元月反攻缅甸的艰苦战事开始了,从列多出发,翻山越岭,在森林树丛中钻隙开路,逐步推进。三十八师经新平洋向东南方孟关前进,本师六十五团则越新平洋向南进攻太洛掩护侧翼的安全。在六十五团出发后,美军第四十六外科手术医院在后支援跟进,以仁奉命率看护担架混合班十四人前进,协助该院之伤员照顾与连络后送作业,以仁并担任我美双方的连络任务。以仁和混合班出发途中,从列多开始和一辆十轮大卡车共生死;中印缅公路建筑刚开始,除印度境内一段早已修好宽广平坦易行外,缅甸境内是一面开一面用,记得有一段新开出来的山坡道,车子是用曳引机在泥泞而倾斜几达四十度的斜坡上被拖上去的,于今思之犹有余悸。
日夜奔驰,累了将就在车里瞌睡,天气虽阴冷,蚊虫仍极扰人,每天服阿涤平片,擦防蚊油,全身包裹不露一丝孔隙,如此车行三天才到了新平洋。
在办事处休息一天,在附近树林里走走,竟还发现两年前未及撤退因衰疲而睡死在地上的一排尸体(白骨),十几个人每人身旁一支步枪,两头还搁着机枪呢!多可怜的无定河边骨!
第二天以仁就带着我的混合班搭上汽划子离开新平洋向二十里外大洛河?河边六十五团的指挥所报到;李副师长涛公和傅团长宗良均在,傅团长说,你是师部的人,向李副师长报到好了;以后就到美军四十六外科手术医院驻地开始照顾伤兵了。
该院院长白格特少校做一般外科,除骨科医官史宝林上尉和麻醉师麦肯他儿上尉各负其专责外,一位内科大夫应该要帮院长当外科助手,但他见了流血就要头晕的,无法帮别人的忙。院长就来问我,能不能帮他的忙?我说我本来就做外科的,当外科助手想来可以胜任,就这样我做了一年多的真正的战伤外科。
我们的例行工作是跟伤员有密切的关系,前方的战斗大都是拂晓开始,要午时才停止,伤兵要中午前后才到,一直延至晚上方结束;我们在露空帐篷里的救伤手术作业,大概上午十时开始准备,十一时后就忙起来了;接连的工作无法中断,三餐是轮流抽空出来塞饱肚子就算,赶着继续挑灯赶工,半夜吃点消夜,中间每隔一小时喝一次浓咖啡,手术前后各吸香烟一支以维持精神,一直要做到清晨三四点钟才能告一段落,草草漱洗,倒头便睡,养足精神准备第二天的如法泡制;如此日复一日,除掉移防迁徙行军得以换换环境之外,整整忙了五个月直到卡马英的克服。
那期间我们每天大小手术平均要做十个,全院一天要处理三十到五十个伤员,每三天连络后方,后送伤员一次。同后方连络工作,大部靠军用电话,如果连络不实又不放心,还得由我自己个人,冒着途中受日本散兵袭击(有人碰到过)的危险,来完成任务。两个星期后太洛克服了,我们到河边选择新驻地预备迁移,还遇见总指挥史廸威将军来前方巡视。他用国语说,我们胜利了,可惜牺牲太大。因为这一役我们经救伤又后送的伤兵就有二百多人,死的还不算呢!
一个月后,孟关克服,四十六手术医院留下休息,由四十二和四十四两个外科手术医院交互接替,这时作战轴线沿着缅北公路推进,交通运输上除掉偶有少数日本散兵窜扰之外,对空毫无顾虑,伤兵的接医与后送工作方便得多了。廖先生这期间虽然指挥作战辛劳,但仍不忘不时派人来慰问,可见他对伤兵真正的重视。
三月攻下瓦鲁班,四月到丁高萨坎之后,攻势如破竹而南,到拉本以后,以仁患中耳炎(虫咬引起)很厉害,接受白格特院长的建议,转送列多美军第二十总医院治疗,经一月余而告痊,去留守处报到,时逢雨季,前方战事稍停,以仁即被留在列多担任新兵营的医务作业,这时候听到分发在新三十八师服务的同学靳光法上尉阵亡牺牲的消息。
九月部队扩编成立新六军,廖先生升首任军长,李涛将军升任二十二师师长,以仁接电回前方归建,在卡马英师军医处接任少校科长,接管军医行政工作。
师整训一月之后,十一月部队奉命钻隙向伊洛瓦底江边介于八莫与开泰之间的重镇-史维古前进,一路行军未遇抵抗,不到两星期,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锦绣河山,风景非常美丽,但一片断垣残壁,荒凉凄绝,不久我们又转向东南推进,停在曼大(满塔),待新一军克服八莫和英军克服开泰之后,中印缅公路在腊戍接通了。
我们正在准备进攻曼德勒之际,忽然国内敌人进攻贵州的独山都匀消息传到,本军奉命搭机回国应援,以仁随师长乘第一架飞机到沾益,留任机场连络与卫生安全照顾工作看到了一别三年的祖国,心里舒畅多了。
部队先集结云南的曲靖、沾益一带,准备增援贵阳,敌人消息灵通,很快的撤退了,我们也就从三十四年年初起偷得三月之闲,工作上以仁从三月一日起调掌师野战医院院长职务,一面可以多做些医疗工作。这时候美军的后勤支援依旧,四十六外科手术医院回国去了,改由六十医院来接替。
三十四年五月敌人在湘西前线蠢动,有侵袭芷江企图,本军奉命东开增防;以仁率院随军空运芷江,先驻洪江,以原装甲兵学校作院址,次驻洞口在一所颇宽敞的庙宇内安排开院,我军未及接防,敌人又撤退了。军部驻芷江,本师还屯安江,医院设在安江纱厂,驻防待命,既无伤兵,病人亦少,直到八月胜利,九月还都。
对日抗战胜利之后,接着戡乱开始;由南京而上海,经海运出关去东北。先克复辽南、盘山、台安、沙岭一役之后,东增西援,南征北讨三年间本军担任机动支援各军战斗任务迄无宁时,跑遍东北南部二市四省,本军对作战的卫勤支援,野战医院除编组前方流动手术组,由袁裕明少校率领,直接支援作战外,为收住伤员,须较稳定作业。
司令部为贯彻廖先生伤兵第一之意旨,每分配或借用新接收医院或较宽敞而有防寒设备之房舍作为院舍,防寒不足者拨款修复或增添,以免受冻,例如鞍山之铁路医院,开原之基督教医院,永吉之伪国立医院、海域之棉花工厂、汤岗子之温泉医院与沈阳花园街之营房等;使伤员得能妥善治疗,安心疗养,早日归队;而医院亦能顺利作业达成救伤任务。
回忆往事,廖先生之仁心厚德,感动全军上下同此作风,所以廖先生与诸长官之广受全军爱戴,其来有自,使人望风怀想,而以仁六年野战军旅生涯,虽身体常遭奔波辛苦,而精神上经常如沐春风,思之仍余味无穷。如今廖先生墓木已拱,述此遗绪,亦聊表以仁纪念长官之寸衷矣。
录入校对:第N个日常
来源:廖耀湘将军逝世十周年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