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廖耀湘相关的文字资料合集

Memorial for General Liao Yaoxiang

    廖耀湘将军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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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过的世面虽不能说大,但年近七十,应该也不算少。在曾相处逾年、现已作古的军中耆旧中,果真能手不释卷、发愤忘食的,只有今年谢世的胡伯玉上将,和前几年在匪区被匪折磨死的廖耀湘中将。不是我拣大官儿迹近拍马,因为胡上将任预九师师长时,我是他的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若和廖中将的关系则更比较特殊。首先在民国十六七年间,同在黄埔岛穿过年多草鞋;其次在二十八九年,在第五军同事,他是新二十二师师长,我是军政治部主任。最后,他任第九兵团司令时,我应杜长官光庭之召赴沈,不料到时杜长官适先解职,于是做了廖中将的军中清客,为时月余。嗣中枢任我为该兵团政工主官,又于是共事近年。合此年余,我是他炉边闲话时的边配,也是手持书刊相互诘难的搭档。

    再者,我们之间还有两段可叙的事:一是二十五年他自法返国后在教导总队任职时,时常去看他在军委会工作的夫人黄伯溶女士。每次经过我的办公室,他总是先来看我,我则报以会心的一笑。这会心的一笑,缩小了不少尔后交谊的距离。二是三十七年冬他率兵团出击援锦,我则留守,没有同行。嗣以任务和友谊,自己开了车子赶往前线探视。车至“一半拉门”,适指挥辎重部队的副参谋长熊杰与他通话,我便接过话筒想先和他寒喧几句,可他不让我多说,并谓:“你不要前进,便在‘一半拉门’,指挥现地部队布置掩护阵地,等后卫警戒部队两个骑兵师到后,把任务交给伍文秀。”间了分来钟,又说:“我的司机到了,照着办好了。”谈话至此,电话戛然中断,从此便得不到他的消息。战局也跟着急转直下,后来我突围入关,到南京,才知他在这次战役中失踪,多年来一直无从探悉他的消息。直到去年才从廖夫人的口中知道他在几年前已去世,我却由于那次通电话能侥幸捡得这条老命。


    为廖将军补行追思礼拜

    月前几位九兵团老友和同期同学,说廖夫人将为廖中将补行追思礼拜,大家应分摊为廖将军写点纪念性的东西。想了很久,廖中将除了与我的交往友谊而外,十分之七八是相互报告读书心得和各持所见之异同,要写只有从这方面才可拉杂写些出来。于是大家便公拟了这篇东西的题目。只是廖中将与我实际上我应尊他为师,两人学识差距太大,可能反会把他描“黑”了;次则中将去世于事业学业正在拓展之中,纵多足传,尚难具体以言,此时能忆及仅其炉边闲话式的话头;再次,军人到底是军人,廖中将更是耽其左图右史的素性,分外特具有思古之幽情,凡事必须觅其渊源,以故兹所忆述,大都类此。又在此开始忆述之前,要先说一段与他有关的故事,藉揭下文序幕:


    蒋百里先生与廖将军

    蒋百里先生前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民国以来,湖南的军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已故的蔡松坡,一个是现在的廖耀湘”。一日,我在廖的桌上见有十来篇百里先生遗著,因便询问此话的有无。讵料廖中将东扯西拉说了一大堆,使没有在文字上见过此话的我,总是还疑信参半。当时他说:“此话也有人问过我,我的答复是:百里先生没当我的面说过此话”。随着他故将话题转向,又说:“百里先生学贯古今中外,在保定军校的自戕,也具见其顶立两间之人格。可惜他一生不得天时、地利、人和。他比国父年龄小,又就学于华侨最少的德国,致未躬与反清建国的实际行动;他比校长(我们黄埔军学校生惯称先总统蒋公为校长)岁数较大,又老与摇摆不定的粱启超厮混,同时中年更为名人学者的头衔所误,未能参与国民革命大业。虽然抗日期间,他的伟论灼炳一时,驰誉国际,可是就其个人绩业而言,已是为时太晚。再严格地说,百里先生不是军事家,是军事学家,是史论家,好在他一生没带过兵,否则连现在的声望也会有问题,他连唐生智是什么德行都看不出来,一切都会很容易为感情所误。所以我不问百里先生曾否誉许于我,但对其学问上的是处和文字的警醒谨洁,实在是三服其人。”他如上婉曲的答复,具见其人不搅虚誉和能择善固执。


    黄埔六期的艰苦岁月

    在黄埔的时候,彼此都在四千余同学中和严格的管理下,若不是入伍时同连或升学时同队(廖中将入伍是第二团三连,我是第一团二连。升学后他是骑兵队,我是步兵队。),勤务多、生活苦,很少互通书讯,到毕业能谈上一句话都是不容易的事。尤其在骑兵队的他,在我们分科队之后,他们便“以队就马”开到北伐前线,去接收战利品、北洋军的马去了。甚至我们连毕业典礼都没在一起。

    黄埔六期的遭遇,比任何期较为艰苦。我们在广东十五年入队的一共三千多人,到了十六年,北伐军底定南京,宁汉分裂,校长被逼引退。六期学生,如孤儿之失慈母,跟着又有共匪演成的广东暴动,黄埔在第四军马团长围攻之下几乎解体。有些同学凛于共匪的残酷,茫茫如丧家之犬,设法逃离了广东,辗转来到南京,继续完成学业;一部分同学则留在广东,直到校长复出,时局安定,才得学业完成,以致黄埔六期分别在南京、黄埔两地毕业。于是我们对这一段的苦难共尝的经历,倍为珍惜,而我们同学之间日后碰面,即使在校互不相识,但只互报队号便亲如手足,这是由于国父手订亲爱精诚校训之故。


    第五军的研究精神

    抗战时第五军得独膺建为全国唯一的机械化部队,绝对不是偶然的。牛刀小试,便在昆仑关一役,造成了抗战时期的辉煌战果,威镇南天,使李济琛、李宗仁、龙云不敢再违中央决策;远征印缅,建英军不能建之功;接收东北,俄帝只好悄悄收兵。当时的副军长邱清泉,师长戴安澜,副师长胡义宝等均先后殉职报国。这些固是军人本分。而致其然者,则是领导诸公,都是有研究精进精神。我在民国二十八年进入第五军,便为此一伟大精神所浸染,也谨随诸公之后,做起学问来。

    第五军的研究精神,除了本分上主修的兵学而外,约略可分为形上形下两途:形上的是砥砺军魂、身体力行。领导者可以邱清泉副军长和戴师长做表率。戴师长著有《自讼》一书,自讼就是自我检讨之谓。他能以师长之尊,自述自究践行得失,且公诸部属,即此雅量,具见伟大。又在台故世的参谋处副处长蔡庆华同学,以留学生精通佛典,属难能可贵。形下的是有利于军的事事物物,无不悉心研究改进甚至创造发明。大家都知道,杜聿明军长于将将是最好的统帅人才,也知道他能亲手装配汽车坦克车,可是还能手制木炭车炉和上车床车出很多汽车零件,就知道的人不多。

    记得我到第五军的第一课题,是举行全军校尉级政治测验,全军能没有五十五分以下的,而打一百分的,是现在在台当时的中校参谋、民三十七年,曾任新六军副军长的刘建章同学。在此种精进的气氛下,我最没出息,现在快七十岁了,还是自炊自濯。当然第五军三位师长之一的廖师长耀湘将军,自然是大不等闲。廖将军后来留学法国,是镀了金的军事专家,而我还是土包子一个,可是我们之间,自无话不谈,而事也无不互相关照,这也是由于他一向以诚待人的缘故。


    廖将军与古兵法研究

    我第一次到他师部去看他,以为他在替人算八字批命,桌上摆着罗盘和一张像测字摊上的奇门遁甲图,手拿一本类似图形的线装书在看。因为他是镀了金的将军,我只好膛目结舌。但说贵体好?天气好?稍后他猜出了我惊疑之故,把手中的《武侯八阵心法》、《桌边上的奇门行军要录》、《八阵发明》三本书都拿给我看,并指着桌子中间好几本书不同版本的《握奇经》向着我说:“这些东西多半是‘明末遗老’想拿八卦河图洛书做钥匙,写出来的‘想当然尔’的用兵构想,而从没有实验过的东西,虽说是纸上谈兵,不过应该不否认作者实具上乘智慧,书中有很多‘今不如古’的理论,尤其是寓了很多军中契机于所制阵图之中,而这些契机辄易为带兵者忽略成为打败仗的原因,所以非常值得吾人研究。”

    前人阵图兵学,当时对我来说是闻而不识,便口说拜他为师常往求教于他,他也似盼有个倾泄心得而敢于质疑的对象,所以在那里获益不少。可惜现在不能悉忆,无法缕述,也限于篇幅不能多写。不过有两件与此有关的话值得一说:他说“所谓奇门遁甲,拿它当九宫方阵(即宋后之谓洛书)等拓扑学的玩意来研究,其中不无奇趣,若果视为不传之密,以为可企天地玄机,那就误人不浅。书的主人曾警告我说:‘吴佩乎的军师张其煌,世传他深得奇门遁甲之妙。他本人当过县长,也是个学有素养的人,吴佩平出湘便随吴倒段据洛,誉满一时。可是自吴在洛阳做了五十岁以后,吴便一直倒霉变成丧家之犬,而张其煌本人正在吴兵途中被几个小土匪杀害’。至于我研究这些东西之动机,发生在法国参观马奇诺防线之时,当时便很想拿两者来比较一番。现在研获的心得是,法人只注重地形和火力两个物质上的因素。八阵图则更讲求变化以适应新的情况和任务,而马奇诺防线是死的,八阵图是活的。不过两者都缺乏对新发明的火力和机动力的预测。岳武穆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和好野战而不讲求阵法,其实是他发明‘拐子马战术’和当时已有‘刍形火器’之故”;其次,有一次我想向他借两本书带回去看,他郑重其事的说:“你在我这里让你看已够人情,你要借出去,就千万不行,因为书主人逼我发过誓,不许转借别人”。原来这些书是廖将军向他防地东安席保田后人借来的,这些书不但有钱无处买,而且也只有藏书世家才会有,所以席家视为传家之宝,深恐遗失。至于发誓之说,当是廖将军为了向书主人负责,拿来阻骇我的。

    还有,记起我们当时曾由八阵图、八卦曾谈到易经系辞中的筮法(今按:在上传九章)时,廖将军说:“这些揲来揲去的方法,可能和澳洲原始民族所用的加减算术有关”。可惜当时他忘了澳洲人算法,不能实验。现在时距四十年,我到今天才忆起,我应当找到此种土法来研究一番,才对得起他。


    辽东柳条边墙的遗憾

    廖将军与我在沈阳最资遗憾者,是数约往勘辽北辽宁安东的柳条边墙未能实践。残存的柳条边墙是:西起山海关外口,东行至开原后歧为二线,一由开原东北行至吉林省舒兰县的法特哈门(或名巴颜克弗罗门),一由开原南行至安东省的凤凰城。由山海关经开原至凤凰城长约一千公里,由开原至法特哈门长约三百公里(二者里数,所见载籍互不相同,上数乃折衷数字)。二者皆断断续续,但可意度成线。残存部分有为砖造,有似土堤,有似木栅,有的只有柳樁,有的数十里毫无形迹,其在凤凰城周围者则颇具规模。两者在记载上谓之柳条边墙,或柳条边,或边墙,或柳墙,但附居民多名之为长城,因此有人并本“万里长城,西起临洮,东迄辽东”,而不言西迄辽西之说,说柳条边是万里长城在辽东的部份。并且有人再据晋代的《元和郡县志》,说万里长城的尾部,是到凤凰城后再渡鸭绿江,而迄于韩国平壤南之遂平的碣石山,更将边墙再延了数百公里。按碣石者,应乃所谓大石文化期所遗的大石柱(门希尔 Menhlr)之类。有此碣石之山大陆很多,只临榆山海关至昌黎之间便有两处(但古代的山字今人颇难解释,因为古代常将河或海中的岛叫做山,所以记载上有的说此地区的碣石山在某处地面,又有的说是在临榆海中而已淹没)。加之韩国的地名,百分之九十是袭用中原汉唐之际的地名,亦故韩境之有碣石山,并不足以说明是万里长城的终点,何况韩境长城只能说的韩国的国防屏障,所以《元和郡县志》所指万里长城终点的碣石山,则仍以水经漯水郦道元注:“碣石山在辽西临榆县南水中”为是。不过汉晋两代之今日的伪北韩地域是当时的乐浪、玄菟、临屯三郡之地。则是不错。韩境的长城或柳条边墙,原非我们想研究的处所。现在辽北、辽宁、安东、吉林四省所记载,皆说乃清初为防蒙古入侵所筑。但略予设想,却令人大惑不解。

    第一、所谓清初只能从满族勃起时期说起,而勃起的清初正乃胁持蒙人侵凌明境之时,且为时甚暂,应无筑此必要,也无筑此时间;清代上半页,他的敌人应为帝俄,则其边墙的北线(由开原至吉林)应再北移千馀里,至金人金源边堡以北才对;清代下半页,满洲人几乎悉族入关早置其所谓龙兴之地于不顾了。再说在清太祖“努尔哈赤”奠京兴京(今新宾县)的前后,其始祖“爱新觉罗”(姓)布库哩雍顺(名)居鄂多哩城(今敦化县)以来,逐渐东迁,至太祖先迁兴京,再迁辽阳,三迁盛京(沈阳),迁且不暇遑论筑城。而且由开原南下至凤凰城之线,与北东迁路直交,如谓柳条边为清人所建,实在说不过去。不过根据载籍,说柳条边墙共有关卡二十处。清时均设有章京(清制中级武官)、笔帖式(满汉语文翻泽),负责稽查奸宄、征收过路税,而清人为此曾于各卡关要道之处加以缮修,这倒是可能。

    第二、由开原南下直经兴京(今新宾县),也是清太祖任明代建州衙的衙所,更是他开始叛明的根据地,至凤凰城之线,应非清人时筑已如前述。至于为什么筑它,其间只有几个可能:首为清太祖未降明得任龙虎将军都督建州衙之前,而为明代在此建立的防清防线;次为根据金代的金源边堡西线(由金代的老上京即现在吉林阿城县的白城,至东京即现在辽宁的辽阳具)的南端、隐约间遥与这条柳条边的北半部似可相接,所以也可说这条南北行的柳条边是金人所筑;两次根据所有柳条边墙遗迹,有些都分的年代可以上推至千年以上,其在凤凰城的都分,既已公认为唐代高句丽国所造,则在辽与金前的渤海国,和唐代的安东都护府,汉代的辽东太守及再前的衙满朝鲜,都有曾经参加构筑的可能。加上我们花了不少的日子反复研讨,终以参考资料找不齐全,得不到结论。尤其廖将军身膺重寄,找不出一日前往实地勘察的时间,至今思之,深为遗恨。


    廖将军对中国上古史的看法

    我在廖将军左右学的东西不少,并以在沈阳的时期最多,当时若有记录,足可编成数十万言之书,廖将军学术上的造诣,当然军事方面最为精湛。但这方面我们研究交由另一位老朋友向华超先生记述,因为向先生是廖将军的“锦囊参谋”,其他方面廖对于史地最有兴趣,也许自来名将都是“左图右史”而不离本行吧!不过他对上古的史地似乎更有兴趣。可惜上面已逾规定叫我写的字数,下面只好略约的记列一段他对中国上古史的看法。有一次,廖将军突然冒出一句:“今人研究史前史,先必承认在五十万年前,世界每一角落都是有稀稀疏疏的人类在生活着,否则便是那处地方还没从海水冒出来”,我一听便知道他又要大做文章了,于是瞪着他表示请他说下去。接着他又说:“不过其中因几次冰河时代,把剩下或逃到高地没被淹死或冻死的人,分割成为无数小群,因此在传说史上产生了许多各说各话的人类始祖和图腾,并都说他们的始祖是从山上下来或出生的,又以因各自环境的使然,产生了许多大同小异的文化源头。就黄种人来说,他们的身体发肤在血统上大都一致,但其言语则有单音复音之别。从两种语系流行线路观之,他们虽最初孕育于同一地域,可能是世界屋脊的帕米尔高原,而后随着各次冰河的退路依山傍水,过着采拾狩猎生活分途东进,最后以游牧和耕植生活布满整个东西。其中沿昆仑山脉南北两麓东进及东南进的是单音语系,沿天山山脉、阿尔泰山杭爱山山脉和唐努山山脉东进的是复音语系,按此一系列,中国古称东胡,英译为通古斯族,但有些人类学家说是北欧棻族的一支。这两大系中除了东南行最南的一支,再沿着横断山脉诸水到中南半岛的一小部份以外,其他大部分沿着黄河长江珠江及其支流洮水汉水等进入了中国大陆。二者在东进之后,自然而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奇迹,那就是复音语系的以高丽半岛和日本四岛为尾闾,单音语系之长江以北部份的以山东半岛为尾闾。最后两者又以辽东半岛及渤海为高梁,在辽东湾渤海湾沿岸又会合了,随着还共创了中国沿海的海岱文化,到西元前五千年至一万年间,灰陶和黑陶文化于焉面世,这也是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共有光辉,并开始进入有史的时代。同时是他们依先来后到层次取代分别封禅于泰山的时候。这个看法和说法,除了彼此身体发肤作证外:第一是中国东北包括山东的灰陶与黑陶遗迹,在时间上空间上都是邻居;第二是太昊少昊(少昊族中的瀛一支后又西返甘肃)及殷商族人,和濊貉、乌桓、兰慎、三韩与后来的契丹、金、满,都是以凤鸟纪时或以鸟卵为始祖图腾;第三是世界公认在世界各大文化构体中,以北中国的萨满教(萨满教简介详附注)最早面世,此一宗教不唯曾独存在于漠北东北及韩国,就是日本的神道教,可能亦系其余绪,且衍为中国沿海以迄南洋群岛的巫教,甚至中原早期文化中也有他的影子,而一个宗教成型前所需的孕育时间,今人尚无法可以计列;第四是东西现存大石文化遗物,固然各地皆有,但荟萃于山东半岛、辽东半岛走廊、辽东半岛及高丽半岛;第五是先秦传说史称‘东方有君子之国’,不但数见古籍可资信赖,而且足证在先秦便有一个与华夏文化并站而且贴邻的文化;第六是中国的国旗,头一面是清末复语系鸟图腾后人满族所制的黄龙旗,而龙是整个单语系包括中南半岛人民的公共总图腾。又韩国新制的国旗,发思古之幽情,以八卦来做图案。而八卦统治华夏文化,几乎与初有中国文字时代开始,并且一说它是中国文字的初胚。尤其最近耳闻(民国三十七年底稍前),苏俄考古队在新疆和阗河上游的昆仑山山洞中发现了许多石饼,石饼上有似八卦或文字的图案;(今按:此地区曾有人说过,就是传说史共工用头所撞倒的不周山所在地)。今春还有一位美国追寻太空人在地球上遗物的人,到外双溪中山博物馆去访问是否保有此物。可是在台的中国人都说听过没见过。这些事可说明两个不同语系黄种人的源头相同。又今按两系各别神话图腾中龙和凤,龙字是单音,凤字是复音,应读作凤凰,汉末《纬书》‘雄凤雌凰’之说,乃是腐儒不懂鸟图腾的复音之故,又甲骨文有凤字没有凰字,而凤字的外部作‘凡’,可以为此作证。再者‘麒麟’一词甲骨文中只有一个麒字其故亦同;第七是古老中国地理书《山海经·海外南经》有所谓‘歧舌国’,‘歧舌’二字笨人的解释是舌头分了叉,但略一深思,解作用复音来说话,岂不更好,也说明黄种人自冰河时代以来就有了两个语系的萌芽,并形成于东进分途之故,今按歧舌国三字,在《淮南子·地形训》及《吕氏春秋·功名篇上》也有,但将歧舌国写作反舌国。又《太平御览》三六七卷引作交舌国。更显明了歧的不是舌头面是语文;第八,还有一个近乎情理的猜测,就是史传文王四友用美人计救周文王于羑里的闳夭,他是满面甚至额头上都长满胡须的人。这样的人,现在日本北海道的虾夷人可能乃其孑遗,而当时则为东夷之族,也是复音系中的一系。可是四千年前的闳夭做了单音系帝王的盟友,可见于时两系已经交融;第九《周官·春宫·大宗伯·典瑞章》郑玄有注云:‘地祇有神州之神与昆仑之神。’此话的今释宜为:黄种人避冰河洪水逃在昆仑山时,其以昆仑之地祇为神;后随冰河洪水退路进入东亚时,又增新居地神州之地祇为神。不然此话便无可解。以故黄种人的以昆仑为地祇是不分语系的;第十,最后除了可以请出三十万年前的北京人之外,还可请出两处死人,一处是满洲国时日人在兴安省宾胪县(满洲里)发掘出来的札赉诺尔人,因考古家研究这两处的死人,都生在二万年前,其时相当于传说史伏義时代,也是第四冰期之后人类进入了旧石器时代的末期,而这两处死人,便可能分别代表了两个不同语系,尤其据说山顶洞人,有爱斯基摩族,有北中国人族,有南中国黑人族。”

    以上如廖将军的话,自然比成为写出来的更多多少倍,而他的动机和结论,原来是要指斥当时一般所谓中国文化来自巴比伦的谬论。尤其把黄种人的黄帝,说成土耳其的奈亨台,把汉民族说成外来民族,并认为持此说者,都是对中国上古史毫无常识的人。但是怕本文字数太多,不再忆述他结论的原语了。最后,我还得将廖将军上面的话再为解释一下。就是民国三十七年前,我们能看到现代研究中国上古史的书,十分之九都是盲丛法人拉克伯里等,认为中华文化和汉民族是属巴比仑和西亚人的支裔,除袭说黄帝是奈亨台,华人是花国人,盘古是巴苦外,把帝俄说成是中国的始祖(见被俄共收买了的满清进士X丁嫌之《穆天子传地理考》)说是汉民族来自漠北以北,更有些人把几句略与西方语言谐音的中国词汇,拿来证明中国人是洋人的子孙。当时固有柳贻徵、张荫麟等力维中华统序,但仍未净尽西来说余孽。夏曾佑氏《中国古代史》,梁任公《中国上古史》六讲虽有辨正,亦未悉挽浊澜。蒙文通氏《古史甄微》、卫聚贤、罗香林(看卫罗两氏的著述是论文,现在记不清题目了,又当时可能还看过童书业氏的先秦史)等等,虽都弃置了汉族西来说,但或将上古时代分为孟、仲、叔、季四阶段,把人弄得糊里糊涂,或只着重于单音语系文化(汉氏美苗旁及海岱诸族)并主张其源头在东在南在北也令人莫衷一是。尤其当抗战之时,美国派了个驻重庆的混蛋天师,拉铁摩尔,他不但把中华民族几乎说为斯拉夫族,且谓中华民生百物和艺术技术,都是中国接受了洋化之后才有的。是以才触发廖将军牢骚式的伟论。廖学长在说上而那些话时,自然我们没有看过徐炳昶(投共)的《中国史前史话》、黎东方的《上古史八论》和《细说史前中国》、胡秋原的《古代中国文化与中国知识分子》、任映沧的《中国远古史》之类,更不知道西非掘出了一百七十万年前的原人化石。又他的话虽把数十万年的中华上古史,浓缩得太利害,有些地方也因此有待商榷。可是他的研究显有超人之处,他不言人类的诞生和伊甸园之类的森林王国,而从末期冰河洪水说起,他不肯定人类是否系单元说,更主张文化是多元的,而且是先由交流而后再扩展的,比如汉民族是先融和东夷文化,并又接收西方文化而后始大的,所以特就东西水源西发和北发而衍成的黄种人说起;也不将殷墟发现分层的彩陶、黑陶、灰陶说为东夷西夏文化汇合之处。而放大眼光将同时代山顶洞人和札赉诺尔人的发现,再证以上古封泰山和有君子国诸传说,说辽东湾、渤海湾沿岸,才是黄种人两个语系的文化接合处,因此他并未否定汉民族和西王母族,两个同为黄种人民族的交涉,不过似认为稍后一些。又对巴比仑文化的东来,也是一样。凡此皆有正民国三十年代的邪风,建四十年代的创见。若其抒论得面诸世,也许可供现在史学家的论上古史者,予以参采或加评议。至其所采证之资料,即使不誉为识辨高明,至少亦是证其胸罗万象,腹笥渊博。


    军事与学术兼修的廖将军

    廖将军终其生是职业军人,留学法国也学的是军事,带兵数十年由校尉官至于大兵团统帅,在国军中创“战斗群”之运用,初击败倭寇于昆仑关(在广西邕县东北),与宋将狄青争誉,驰援印缅与唐将王玄策并辉。王玄策于西元六四三、六四八、六五七等年三使印度,其第二次助平戎日王殁后之内乱,转战于恒河流域年余,克定五百八十余个城邑,厥功之伟,用兵之奇,不让班超,可是享誉之隆,逊班远甚,盖亦李广李陵之数奇者也。今将军事功之伟,用兵之奇,更不让班超,竟不克享其誉。然而将军更以战阵之余,邃于文史,如上所述,尚仅及其史学方面之一隅,若更叙及其我尝闻的,更数渊博,人文科学,多涉猎,如尊之为“新学究”当亦无所不宜。


    附注:萨满教简介

    萨满教,分布于东北亚至西亚之草原地带,一说起源于贝加尔湖,故或以为乃鲜卑西伯利亚之地方教,一说起源于我国漱江流域,一支沿大漠南北向西推进,一支沿辽东湾、渤海湾及黄河、东海、南海海岸南下而迄于南洋诸岛,唯自黄海以下混名之为巫教而不以本名显。要之,其教徒与教区即东胡(通占斯族)之众与其所践履之域,黄海以下则为其余绪之变质者。该教至东胡族时业已定型,定型前之原绪已渺不易寻。萨满教名在多桑蒙古史作(Shama non),译者冯承钧译作珊蛮,萨满一名之语源,签谓为鲜卑利亚语,其义即男巫之谓(女巫另名为答有)。教义:谓天空为上界神之所居,地面为中界之人所居,地狱为下界之魔鬼所居,人之善者可以升天,人之恶者则入地狱,故中界之人上可通神,下可役鬼,而巫者则为之媒。教务:则举凡占卜、降神、治病、祛邪、祷攘、镇魔、役鬼、驱狐并下及于图老放蛊看舌头钉死活人诸术(按:甲骨卜词中已有蛊字)。殷人尚鬼、贞人之置,巫咸、巫贤之用,又传黄帝时留以巫彭为贤者,子产释魂,墨子右鬼,尚书主福善祸淫,儒家衍天、地、人三才之义,皆有以宗教参政,或推其教义至为形上之学,惜趋之下流。入道在汉有五斗米教,在宋有坫香教,在明有白莲教,在清有义和团,入佛有跳神、打鬼、醜鬼之典,在台有道师(台湾名为乩童),江西有天师教的符录派,湖南有排教(祝由科不是),而西南边区各少数民族及南洋诸岛,无不尚保有放蛊、降头诸术,似都可说是由萨满教教术蜕变而来。如上许多好事,儒家、墨家、道家都不会承认有些东西采自萨满数,许多坏的事,则我们嫁罪于萨满教,似不会有人反对,因为萨满教是源远流长成了型的宗教。

    录入校对:寒庭暮晚

    来源:廖耀湘将军逝世十周年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