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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ial for General Liao Yaoxiang

    廖耀湘将军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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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汉卿

    刘焕纶兄,君子人也!来台后隐居苗栗居间者垂三十年,今以廖耀湘将军传托刘力行兄携来台北嘱为文评之,审阅既竟,不禁掩卷而叹曰:焕纶兄君子人也,亦一代之奇男子也。此文非焕纶不能作,传与不传,时也,命也!为之奈何!

    焕纶不避时讳,言其所当言,传其所当传,此一奇也。礼失而求诸野,不有传又何以补正史之阙失。

    廖公一生轰轰烈烈,顶天立地,功在党国,终以东北戡乱最后一战,身陷重围,被俘不屈,受尽匪帮百般凌辱而就死,浩气长存。时人可以不心仪其死,不言其事,而焕纶身受知遇,道义所在,则不得不言其死其事,虽曰野史,犹可以补正史之阙失,千载而下,后人读之亦必虎虎有生气,此二奇也。

    噫!由立功而至成功,立传附丽,自足千秋,然而历史亦不讳言失败,以司马迁之史笔而言,其写项羽则明爽畅远,其写汉高则又隐然有曲笔,可见史家不以成败论英雄也!

    我国史乘,正史所载者,每多隐恶而扬善之正笔。野史所记者,每多以寓言,以彰隐微之曲笔,例如一部三国演义,将关公写得如此傅神,字里行间,将忠义正气长留人间,再如岳传亦属千秋史笔,写出岳爷爷精忠报国,从容就义之精神。固然关公事迹,与时代背景有关,但如无此野史,则关公亦是正史中一位败军之将而己,其能血食千秋,则又不能不归功于罗贯中史笔之卓绝。

    历史是一面镜子,其成其败,莫非命也!成败之间,命繁于呼吸之间,史笔所以显隐微,出之以曲笔而扬忠义正气于天地间者,自是野史之卓识,而亦是春秋大义之所在。

    失败固难以讳言,但如衡论气节,则廖公固亦被俘而不屈者,司马迁之论李陵,未尝不本于夫子之道以明心迹,小德出入,大德不踰,其此之谓乎?然而武帝见不及此,初则罪及陵之妻孥,阻绝壮士忠义之心,继又罪太史公以腐刑,哀怨所积,因之而完成史记之大着。近人喜言成功史而附丽其言,殊不知失败乃成功之母,如不在失败中追寻症结,则前车之监,又将落在何处?因之有识之史家,往往着重于失败之检讨,盖忧劳兴国,逸豫亡身,惩前毖后,激励正气,其此之谓也!附丽之言,固可取悦于一时,但对世运之潜移,绝难相应。文文山一生之失败史,当时为时人所不敢言,但史家深知民族精神之兴衰,更重于一代之存亡,文山为天地留正气,其时一个人之失败,更足为百世成功之母也,明末顾亭林先生即具此卓识。而今焕纶兄不讳言失败,字里行间,落落大方,写出廖公一生兢兢业业,服膺三不朽,信而有征,非焕纶不能有此担当,虽日其传有如野史,但亦足千载而下读之而得知其真正阙失之所在,如无此信史,则千载而下,谁又能知廖公耿耿赤诚报国心情之始终不变者乎?吾以是深佩其有史家特识之特笔在也!

    傅中写到则总幕僚之具申意见,及议者所言之一段,乃是实情实事,由于时讳,不肯明言幕僚何人,议者何人。当时笔者适任剿总作战处长,大军西进命令,决定于北平黄寺之会议,为策保密,笔者身负作战重责,事前亦未与闻。

    及得廖公来电,始知廖公固仍一味冒险西进,不胜惊讶之至,学以请询上级,始知西进之原委,当时笔者推心泣血,欲哭无泪,但曰:时也,命也,为之奈何。

    兵法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语,韩信用之而成大功,究其所以,韩信以背水列阵为饵,使赵兵倾巢而出,然后伏兵突入,拔赵帜而易以汉帜,此为置之死地,诱敌成功之一大绝招,而今沈阳以堂堂正正之师,使之处于死地之中,百密一疏,疏在并无奇间相应之策“而后生”之一项活着。

    笔者固不反对西进突围之不得已处置,但决不可在匪乘战胜余威之优势状态中,出此置之死地之处置也。大军西进突围,固为匪军之所切肹,诱我倾巢而出,迫我投入口袋阵地之中,聚而之,乃是匪军之如意算盘。廖军存亡,命同游丝,心所谓危,岂容缄默,以限于时间之迫促,故即向总司令面报;

    一、匪合围之势已成,进退失据,非即刻后撤不可。

    二、部署后撤,已无余时,但令以连为单位,严格规定分途后撤之途径,分向沈阳,新民,辽中各方面,自行夺路而回。

    三、由剿总负责收容。

    四、准备沈阳保卫战。

    总司令以兹事重大,立以紧急会议召集决议,无如筑室道谋,议者谓须求得小型胜利(议者代表上级身份发言)而后才可以言后撤。

    笔者则以为千钧一发,时光稍纵即逝,岂容等待,当机不能立断,玉石必然同焚。易经师卦但以“舆尸凶”三字而断玉石俱焚之凶。舆、众也,尸、主也,果断不能主于一,而竟议及于众,恰与军旅之事,成于一,败于二,三之旨同。紧急会议一变而为不紧急,至翌日早晨,合围急电条来,后撤已不可为矣!

    三国志曹兵百万,曹操横槊赋诗,江东尽成鼠辈,惟鲁肃独排众议,密言于孙权,权乃决心拒战,汉史韩信求封假齐王,高祖游疑,张良蹑汉高踵,高祖悟而言曰:大丈夫要封王就要封真王,于是立刻封信为齐王,以安信心。可见果断在于俄倾之间。笔者当时建言即时后撤,备作死守沈阳之孤注一掷,是亦不得已中之一种下策,救兵如救火,岂容片刻迟延,无如议者立场不同,心境有异,但望鸿鹄之将至,岂非昧于现实!固然笔者所言,同属损兵折将,但总比全军覆灭差胜一筹而已。

    以上所述,证明焕纶兄所言皆为当时事实,而亦得知廖公处境之苦为何如?

    廖公早知刘斐之为巨奸最先在决定解围四平会议散会之后廖公愤而言曰:刘某真是林彪之参谋长,仅此一言,足见观人于微之神奇处,而亦以知孔子执鲁政,必先杀少正卯以图治之微妙处。且祸乱之机,藏于隐密,不先泯除,玉石必由之而俱焚,如语以新官上任三把火而立威,则是不知圣人研几极深之造诣也。

    廖传以时俗言,殊难执笔,焕纶本于夫子之道而为之立传,不仅可补正史之阙失,亦足以见公道自在人心,吾以是谓焕纶为奇人。时也,命也,千载而下,庶知观于失败者,迹其一生所作所为,固亦不失为轰轰烈烈之大丈夫也!由成败之关键中,看出成与败,有时由人,有时由不得人,此即所谓时也,命也!

    今日拜读焕纶兄之文,囘忆曩昔,始知廖公生前之独立特行,所以异于常人者,盖有其一生沉潜之学养工夫在。

    不读此文,则将不知廖公为何如人,且亦不知今日之世道人心,固仍翕聚于自由中国领域之中,今以北平之四人帮与新四人帮层出不穷之现象对照,则亦可以测知焕纶之文,自有助长正气之力量在,如必衡以世俗之所见,而必出以讳言而沾沾自喜,则又非笔者置评斯文之所能忍言者矣!

    六十七年端节姜汉卿写于台北无悟斋

    录入校对:鱼珠前航道舵手

    来源:廖耀湘将军逝世十周年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