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廖耀湘相关的文字资料合集

Memorial for General Liao Yaoxiang

    沦陷中的栖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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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怀珠

    杂志《传记文学》第一零九卷 第一期

    录入校对:观棋不语

    南朝古刹 栖霞精舍

    栖霞寺坐落在离南京市区东北四十多里地的栖霞山中峰西麓,因山中盛产药材,食之可以养身体之故,古时又称为摄山。南齐永明元年(西元四八三年),隐士明僧绍舍宅为寺,称「栖霞 精舍」后成为江南佛教三论宗的发祥地。

    永明七年,梁僧朗于此弘扬三论教义,被稀为江南三论宗初祖,唐代改名为功德寺。四十多间的庙宇佛殿高大麹峨,香火旺盛,钟磬梵呗余音不绝,与湖北荆山玉泉寺、浙江天台国清寺、山东长清灵岩寺并称为天下四大丛林。清乾隆帝五次南巡俱设巡宫于此。咸丰年间,清军与太平军的激战,大火把几十间佛殿庙宇毁于刹那间,留下残垣断壁,满山荒芜。光绪年间重建,但已经不如往日壮观辉煌。然而在南京城内与同泰寺、瓦官寺一样仍然受到佛教徒们的顶礼膜拜。

    佛门弟子与基督将军的缘分

    寂然法师,江苏盐城木并茶市(今江苏南通如东县木并茶镇)人,俗姓严,生于清朝末期一个贫苦农家。弱冠之年在寿圣寺出家,一九O九年禅定于镇江焦山定慧寺,一九二一年来到南京栖霞寺。

    一八四O年甲午海战以来,日本人贼心不死,从没有停止对中国挑衅,历史上的《马阁条约》、《天津条约》已经给中华民族带来奇耻大辱,新生事件、《秦土协定》、《何梅协定》、华北自治等,不平等的所谓「协定」更加把炎黄子孙的命运推到危急关头。一九三三年《淞沪停战协定》的消息传过来,寂然心中十分悲哀,他担心在这辽阔的国土之中,恐怕也不能给与事无争的佛门一方丈的清净了。再说南京与上海相距几百里,中间并无天然屏障,一旦上海失守,唇亡齿寒,南京便炭发可危了。想到南京人口众多,百姓手无寸铁,倭寇惨无人道,佛家的慈悲心怀令寂然备备不安,彻夜不眠。

    据有关史料记载,寂然在栖霞寺初任知客,一九三五年接替明常和尚任监院,此时己是国难当头。为宏扬佛法,为众生建造避难之处,寂然绞尽脑汁想在原来寺庙地盘的基础上扩大修建庙宇殿堂。不料与庙宇相郑的一所省立乡师学校也想扩大校园面积,校长黄质夫的扩大校园计划得到陈果夫先生的支持,警察厅长王固磐和教育厅长周佛海也积极配合,相比之下,寂然和尚却显得势辈力弱。每当在薄暮夕阳之下,晨钟暮鼓声中,寂然做完早晚课后,想起将要面对的战乱,不由地悲天悯人。

    国难当头、众生有难,要学习阿弥陀佛发四十八大愿,普渡众生;常念观音菩萨的慈悲精神,为中华寻声救苦——寂然发此大愿。然而他生存的状态就如他的名字「寂然」一样,青灯黄卷、寂寞、孤苦,佛家人艰难困苦的窘迫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想到,山穷水尽时,一位贵人的到来帮了寂然大师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冯玉祥将军因出席国民党中央为筹备国民党五届全会而召开的四届六中全会来到南京。面对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冯将军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时正値深秋初冬之际,为排解心中忧愤,一天他来到青松红叶掩映的栖霞山,在香火続、钟馨梵呗、佛号声声的栖霞寺里,一身戎装的冯玉祥将军和身披袈裟的寂然法师却一见如故。冯玉祥,人称基督将军,一九一七年皈依基督后,便深信基督耶稣,坚信只有上帝可以帮助人类,为了表明他对基督教坚定不移的信仰,还会在南京莫愁路教堂题字「因为那立好了根基的就是耶稣基督」;一九二七年他在中原河南发动一场规模巨大的毁佛运动,他没收了寺院所有地产、寺院改为学校,把所有的比丘、比丘尼一律驱逐佛门;继中原毁佛后,其它省份多有盲从仿效,华北佛教几乎毁于一旦。然而面对寂然的正直人品和渊博学识,尤其是忧国忧民之慈悲心怀,冯玉祥将军惊许不已。

    寂然向冯将军聊起唐朝时中日的第一次战争,说到中日关系,他告诉冯将军,鉴真大师第五次东渡未成,归途曾驻锡于此,并细诉千年来栖霞寺多灾多难的前世今生,而自己正在为携大寺院的事情而一筹莫展。后经冯将军的斡旋,考试院长戴季陶、内政部长酵笃弼等政府元老大力帮忙,事情终于圆满解决。据《栖霞山志》等地方史料中所记,在冯玉祥将军来过的第三天下午,内政部的一名办事人员乗车来到了栖霞寺。将该部对黄质夫申请报告书的批覆函复制件交给了寂然法师。此函明确表示「争地产事件,经部辨公会议研究,拟同意维持现状,栖霞乡师必须退出有争议地区。损坏围墙,应由校方修理..」很显然,冯玉祥将军回城后找了薛笃弼,薛笃弼支持了老上司的建议,于是这一地产纷争到此结束。得到了这一片土地后,寂然竭尽全力等画建造殿堂,寺庙里上上下下全身心投入,在民间团体、善男信女们大力支持下,不久各处殿堂房舍先后落成。

    南京沦陷 噩耗连连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开始的淞沪会战是中日战争中最重要的会战之一。西方观察家在赞叹中国军队顽强战斗精神的同时,也看到了在敌强我弱的悬殊下中国军队前景堪忧。到了十二月,战局更是恶化,此时放在蒋总统面前的战况是:除紫金山还在中国军队手中;光华门、通济门还算平静;中山门的军官学校已经受到日军空袭,遭到毁灭性的破坏;雨花台、中山门、富贵山炮台已经被日寇估据。据蒋介石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一日的日记记录,当天下午,他和陈布雷秘密完成了撤退命令方案。

    果不出所料,十二月十三日日军长直入,南京沦陷。有者悠久文化的十朝古都、繁华金陵刹那间变成了尸骨遍野、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据有关解密的档案,在听取十六师团长中岛今朝吾关于日军「已攻破南京城周园所有环形防线,约有三十万的中国军队就要被围」的报告后,从东京来南京前线的日本最高特使立即签署「机密,阅后消毁」的命令:「杀掉全部俘虏」。放下武器的士兵被集体屠杀,无辜的市民遭到日寇机枪的射击。马路上凝固著渐渐变黑的鲜血,悲惨的呻吟,绝望的哭泣,南京人遭到了灭顶之灾。

    如今在德国外交部档案中,我们仍然能看到当时在南京工作的德国人拉贝、罗森、沙尔芬贝格、施贝林、陶德曼、克勒格尔记录的他们亲眼目睹的日本军人暴行。拉贝先生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日记中写著「……我们安置了大约一千名中国士兵在司法部大楼里,约有四百人至五百人被(日本士兵)捆绑著从那里强行拖走。我们估计他们是被枪毙了,因为我们听见了各种不同的机关枪扫射声……隔壁的一所房子里有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被抢了……」

    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的记载:在南京很多平民被枪杀,包括欧洲人住宅在内的房屋遭到了掠夺,中国女性遭到强奸;据美国大使说,仅仅从美国传教士们的家里就有十三名中国女性被日军部队强行带走……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五日,德国驻华大使行政主管沙尔芬贝格终于被允许进入中山陵风景区,然而他看到的是「宝塔附近的马路上美丽的垂柳全被砍光了,几乎所有的别墅都已烧光,我们无法进入这个地区,因为到处还有许多零星的尸体,已经发黑,被狗咬得残缺不全。」

    当时在南京栖霞山江南水泥厂的丹麦人辛德贝格先生,在一九三八年二月有这样的描述:「你难以想像,这里到处血流成河……血,血,到处都是血。」南京整天受到日本飞机轰炸,飞机向居民区掷弹密如疾雨,开始还发空袭警报,后来轰炸的次数多了,发警报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一位在南京的外籍人士与家人的通信中说 ,今天的南京是但丁《神曲》地狱篇的现代版。虎踞龙盘之地,宝贵温柔之乡的南京充满了血腥、屠杀、恐怖,清净的佛门在其包围之中危如累卵,栖霞古寺失去了往日的安祥宁静。从南京城里源源不断地有消息传到了栖霞寺。

    十二月十三日,从上午九点直到天黑约有二万多难民和被解除武装的士兵在南京城北三汊河,被日军数十挺机关枪疯狂扫射;十四日,城南的水西门,难民和非武装军警七千多人被杀;十五日在汉中门,日军对手无寸铁的平民集体屠杀,机关枪的声音响了四个多小时;十六日,下关中山码头被杀五千多人、同日江东门一万多人;十八日,下关草鞋峡六万多人倒在了日军的枪口下;十二月中旬在燕子矶约五万多人被集体屠杀(后来远东国际法庭调查证实约十万多人),消灾庵、正觉寺等一些寺庙也毁在日本人的炮火中。在乌龙山,日军第十三师团山田支队的屠杀场,万余名被围困的抗日士兵,在弹尽粮绝的一刹那,集体冲击敌军,不幸的是,最后被周边的敌军全部杀害。寂然还听说谷寿夫部有个叫田中军吉的中队长和另外一军人比赛杀人,两个魔鬼竟连续砍杀了三百多平民百姓,听说刀口砍的都卷起来了。

    日军第六师团的一位小队长高城守一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在下关长江边看到的情景是:在宽阔的江面上,尸体像漂流的木头被浪冲了过来;在岸边重叠地堆积著的尸体一望无际。这些尸体差不多像是来自南京的难民,可能有几千、几万,数目大得很。他们一律遭到机枪、步枪的扫射、遭到杀戮。这些死尸被江浪冲击到岸边后重叠在一起,并被浇上重油,点火焚烧。面对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寂然法师愤怒不已。

    走投无路 佛门避难

    南京沦陷,日本军人在南京市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城内不断地响起恐怖的枪声,凄惨的呼叫,眼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十二月正是南京的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数不清的人群,扶老携幼,拖家带口,黑黑压压的一片往郊外逃难。离南京四十多里的栖霞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难民潮,寂然法师、明常法师、大本法师和志开法师齐心协力,带领众沙弥打开寺庙大门,接纳难民。他们抬出了只有在重大佛事才使用的千僧锅,为饥肠辘辘的难民烧饭,有时开一次饭要烧好几锅;为避雨雪风寒,为难民在寺院里搭起草棚,前后接纳了来自四面八方二万四千多难民。

    亏了当年冯玉祥将军帮忙解决的那块地,此时有了大用处,虽是天寒地冻,兵慌马乱之际,几万难民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寂然心中暗自感谢冯将军。而在千里之外的冯玉祥将军同时也在关注著南京,他在十二月五日的日记中,记著他的情报人员向他报告的情况:在南京五万青年被杀害,十二岁以上的男子被带走。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留在南京的外国人亲眼看到了南京人遭日本军队的屠杀。为给来不及撤退的中国难民提供避难所,美国人约翰 ‧ 马吉牧师和德国西门子洋行驻南京代表约翰‧拉贝先生等人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拉贝先生任委员会主席。寂然以为安全区就可以安全了,便天真地在栖霞寺的地上用石灰写了「安全区」三个大字。

    七七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军队从北向南,一路上烧杀抢掠,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承认有什么安全区。他们不遵守与国际委员会的约定,强行闯入安全区,劫掠财物、奸淫妇女,大肆抓捕青壮年并予杀害。国际委员会就此多次向日本使馆及日军当局提出抗议,要求按国际惯例对安全区予以保护,但是日军嗜杀成性,根本不把「国际惯例」当回事,暴行仍步步升级。

    灾难降临到栖霞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财务主管克勒格尔亲眼看到寺庙里发生的一切。他在《南京受难的日日夜夜》中,记录了日军在栖霞山的暴行: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我第一次开车去栖霞山,一路上所见让我感到震惊。当时是严格禁止我们出城的,但是我急需粮食,因此我还是开车去了那里,我一路畅通,没有遇到困难。我原先以为,日军的报复行为只发生在南京,因为它是抗日运动的首都和中心,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日军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即便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丝毫不亚于城里的……日本军队则在更大的范围内将纵火行为延续了下去。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地枪杀庄稼地里的男女老幼,为此打出的口号是:「搜捕可恶的中国士兵。」许多水牛、骡马被打死在农田里或马路旁,任凭狗和乌鸦啃噬。农民们白天带着财物逃进山里,家里只留下老头老太,然而就连这些人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胁。

    在一个小时的车程中,我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就连较大一些的村庄也是空无一人。房子被烧光了,人被打死了,活著的人一见到汽车立即就逃得无影无踪……千佛山(栖霞山)下形成了一座难民营,逃到里面的约有一万多人,全都是附近地区的农民。然而日本士兵在这里也没有丝毫收敛。他们任意拉出年轻小伙子枪毙,任意强奸少女。喝醉酒的士兵见到哪个人不顺眼就用刺刀捅死或捅伤,以此取乐,而这一地区恰恰又没有任何医治救护条件。寺庙里的佛像或被抢走或被破坏,就连和尚他们也不放过,也要加以虐待。

    日军并不认为他是西方人有所收敛,他的汽车被日军抢走了,司机被刺刀威胁著开了门,被抢走了所有的东西,更恐惧的是,日军把三具尸体放在他家门口数周,弄得他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一群如狼似虎的日本兵闯入栖霞寺,竟然在大殿内公然轮奸怀抱孩子的妇女,正在寺外干活的丈夫听到呼救声,连忙跑过来救妻子,几声枪响后,丈夫倒在血泊中,妻子也没逃出魔掌。在场的难民愤怒无比,要和日本兵拼命。寂然法师忍著心中怒火,和难民一道把死者抬出大殿。寂然法师力劝难民不要与日本鬼子硬拼,他不想在这千年的寺庙里,看到更多生灵遭屠杀。

    一个喝醉酒日本兵,闯进寺庙里要找女人,寂然义正严辞说,寺庙是佛门清净之地,没有你们要找的。野蛮的日本兵端起机枪向楼上一阵扫射,子弹穿过楼板,打死了躲在那里的一群小孩。愤怒的难民群起而攻之,打死了日本兵。寂然想这下祸闯大了,如果宪兵队知道这日本兵是被难民打死的,那寺庙里两万多难民就要遭殃。寂然法师和几个僧人,连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日本兵埋到栖霞寺后山。因为这件事,寂然法师被带到日军司令部,双方交涉时,他用智慧保住了两万多人的性命。

    鬼子用刺刀逼迫栖霞寺众僧遣散来避难的人群,佛教信仰使寂然以出生入死的精神,舍己救人的慈悲严辞拒绝。日寇眼见达不到目的,便经常到寺庙进行搜捕,他们不是用枪托打人,就是在难民群中挥舞著带枪的刺刀,无数的难民倒在血泊之中……面对受伤的难民痛苦哀号,寂然犹如万箭穿心。他面对刺刀,毫不畏惧,坚持收容来寺庙里避难的百姓。

    一九三七年底至一九三八年春,克勒格尔和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主席马吉牧师、秘书福斯特、德国使馆的许尔特尔等人都去过栖霞山,后来国际红十字会还在栖霞山设立了急救站。对此,不少外籍人士为世人留下了记载,如《魏特琳日记》、《密勒氏评论报》、克勒格尔的《南京受难的日日夜夜》、马吉牧师的《栖霞山之行报告》、沙尔芬贝格的《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三日南京形势》,甚至战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庭审判日本战犯时,都曾分别提到栖霞山难民营以及日军在栖霞地区的暴行。

    竭尽全力 智救壮士

    据日本有关解密档案「松井最高指挥官昨天(十二月八日)中午用飞机向南京防卫司令唐生智投下劝降书,为等其答复,至十号中午暂缓对南京攻击。」因此便下令各部日军在九日午后四时起暂停对南京的进攻,并令将在八日晚赶写成的一份致南京中国守军的《劝降书》,由翻译官冈田尚译成中文,印刷了几千份,于十二月九日中午向南京城内空投散发。日军以为中国守军必将会放弃抵抗、派出代表向日军乞降。日寇打错了算盘。眼看劝降不成,恼羞成怒,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屠城。据日本有关解密档案:

    日本军队占领了城南高地雨花台的长谷川、冈本(保)、竹下、冈本(镇)笋部向中华门(南门)和以西的各城门进击,虽然不断遭受炮兵队的压制射击,仍继续前进。由昨日午后零时山田工兵部队的爆破挺身队爆破了南门城墙。向该方面前进的长谷川部队的诸方部队及时竖起梯子,在弹雨中迅即登上了倒塌的城墙,接著长谷川部队冲入城内。我军从此时开始蹂躏了南京城内。

    冈本(保)部队也接著突入城内,转向扫荡城内之敌。向西南角方向前进的冈本(镇)部队也在工兵队再次爆破作业下,在后渡桥渡过护城河进入城内。从东南的光华门至西南城墙大部分落入我军手中,同时城内的巷战也在继续中。最先攻入光华门的伊藤善光少佐,当夜曾遭受敌人夜袭,但在奋战中终于占领光华门……由于炮火的集中射击,终于打开了城墙的突击口。

    城门内的敌人是精锐的教导队,名不虚传,以决死的战斗精神坚决地顽强进行抵抗。由前一天起,我炮兵各部队即夜以继日进行炮轰,致使紫金山变成喷火之山,昨晚山麓一带已发生凄惨的大火,山中的顽敌不断逃出。

    此时,廖耀湘在南京保卫战中担任第二旅中校参谋主任。由于日寇来势凶猛,敌众我寡,溃不成军,抵抗遭遇失败。加上撤退时,中国的指挥系统已经崩溃,部队被打散了,数万抗日将士成为战俘,死在日本人屠刀之下。南京城大街小巷都贴著劝降书和抓捕抗日将士的通缉令,廖耀湘和他的士兵成了日寇全城搜捕对象。被困在城中的廖耀湘,无奈之下脱下军装,换上便服,带领七零八落的部下加入难民群中,藏到了栖霞寺。

    两万多难民已经给寂然法师和栖霞寺带来巨大的压力,廖耀湘的到来给原本就充满险情的栖霞寺带来了更大的危险。日寇经常来寺庙中检查搜捕,如果发现寺内藏有抗日官兵,后果不堪设想。为保住这个秘密,寂然想方设法,他把廖耀湘藏在很少有人去的藏经阁里,为了不被人知,寂然每天亲自为廖耀湘等送饭。一周后,栖霞寺僧人联系上当时江南水泥厂难民营的辛德贝格与京特,在爱国人士和南京安全区外国友人的帮助下,深夜里用小船悄悄把廖耀湘一行送出了沦陷区。

    离开了南京后的廖耀湘如猛虎下山,利剑出鞘。在昆仑关大战中,他身先士卒带领部队冲锋在前,击毙日寇四千余人;一九四三年十月,第二次缅甸战役,廖耀湘率部向缅北挺进,与新三十八师密切配合,二进野人山,占领了胡康河谷,攻克于邦、下孟关、攻占瓦鲁班……在整个缅甸反攻战役中,给日军王牌十八师团毁灭性打击,歼敌二万有余;抗战胜利后,廖耀湘在南京亲眼看到了投降日军犹如丧家之犬,一雪南京保卫战之耻辱。当年,廖耀湘重游栖霞寺,来感谢寂然和众弟子的救命之恩,遗憾的是寂然法师终因积劳成疾,已于六年前圆寂。他满怀感激之情题下了「凯旋,与旧友重还栖霞」。

    慈悲心怀 普渡众生

    当时正是隆冬时节,寺内寺外挤满了难民,其中多数为妇女和儿童——男人多被杀害或被强迫做了苦力。为了保证难民最基本的生活供应,栖霞寺僧众节衣缩食,把省下的接济难民。幸亏寺里还有些储备粮食,一开始还能每日供应难民两餐,后来由于难民人数众多,寺里的粮库渐渐空了,到了一九三八年春天,陈粮全部吃空,只能勉强保证每日一顿稀粥,眼见揭不开锅,寂然就带领小和尚向附近的地主化缘。

    日军占领南京后,封存了所有的米、煤等日用品。周围的施主们也拿不出粮食来接济他们了,寂然就和小沙弥们捧钵来到南京城四周,化来的斋饭对于两万多难民,无疑杯水车薪。这段史实在上世纪六 ○ 年代由香港朱洁轩先生编撰、并在港出版的《栖霞山志》中也有记载:

    栖霞寺设难民所,广事收容,不期而至者三万余人。尽出寺储,以供糗……不足继之副逋,再不足地方士绅为之募继。

    敌酋犹恐滋事生变,促解散;师抗严争,触怒顽敌。寺众惧祸及,谓师曰:「从井自陷,智者不为,况寺财已出,曷不顺之?」师曰:「释氏方便之教,普渡众生。吾人暮鼓晨钟,孜孜穷年,现正面临考验,今兽兵塞途,凶焰未戟。此数万无家可归妇孺,既入慈悲之门,安可违德不卒,推而出之,委诸沟壑乎?」众闻师言,义肝为壮。迄至南京稍定,始陆续遣散,先后达四月有奇,耗米麦杂粮百万斤。

    据粗略统计,几个月来,两万四千多难民共吃了一百多万(市)斤粮食,除了社会上接济援助的,也吃空了栖霞寺的储备粮。曾经在栖霞寺避难的幸存者纪耀发老人回忆说:

    一九三七年,我二十一岁,鬼子占领南京,到处烧杀掳掠。我们一家那时就住在栖霞街,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我和父母、弟兄姐妹一家七口人逃到了栖霞寺避难。当时就觉得那儿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一开始去栖霞寺避难的人还不多,但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蜂拥上山寻求庇护。日本兵时不时地来寺里搜查,难民越来越多,寺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面对这么多的难民,寂然法师没有一句怨言,一个个地将我们收留下来,而且把寺里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了。

    拉贝也一再提到栖霞山的情况,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四日,他在《国际委员会关心形势的内部报告》中说:

    「在南京附近,有许多村庄被烧毁,遭受了严重的战争损害。它们也十分需要南京给予救济。例如我们收到了来自近于荒芜的地区要求救济的呼声,那是一个有二.四万人的栖霞山难民营……」栖霞寺难民营是南京大屠杀期间唯一由中国人自己开办的难民救助机构。

    慷慨陈词 愤怒控诉

    日子仍然很难挨。面对环境险恶、生活艰苦,加之心中愤怒,寂然法师此时已经重病缠身。为医治被鬼子打伤的难民,他不顾病痛,依然坚持带领众沙弥,冒著生命危险跑遍了栖霞山采草药。一天,四个人出去采草药,傍晚时只回来二人,显而易见,鬼子是不会放过栖霞寺的。

    杀人、抢劫、强奸的事每天都在寺庙里发生。是可忍,孰不可忍?金刚也有怒目时。为了揭露日军在栖霞的暴行,阻止他们在佛门净地的骚扰,寂然把近期以来,鬼子的所作所为记录在案,写了题为〈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的抗议书:

    至此,我们向您简要汇报该地的情况及本寺庙所遇到的骚扰。南京沦陷以来,每天都有数百人逃至我庙寻求保护,要求安置。我写此信的时候,寺庙里已聚集了二‧○四万人,大部分为妇女和儿童,男人们几乎都被枪杀或被掳去为日本士兵当苦力。下面,我们扼要地列出日本士兵自今年一月四日以来所犯下的罪行……。我们请求你们,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助我们阻止重现这种惨无人道的残暴行径即可。安置在我们这儿的难民百分之八十已失去了一切,他们的房屋被毁,牲口被杀,钱财被抢。此外,许多妇女失去了丈夫,孩子没有了父亲,大部分年轻男子遭到日本士兵的杀害,另一部分则伤的伤,病的病,躺在这里缺衣少药,谁也不敢上街,害怕被杀害,而我们还只剩下少量的粮食储备。我们的农民既无水牛又无稻种,怎能春耕播种呢?在此,我们所有签名者再次恳请您的帮助。

    栖霞山寺庙

    一九三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以下是二十个人的签名)

    *这封抗议信二月三日送到栖霞山江南水泥厂外国人手上,德国人京特博士将此抗议信译成德文送到了拉贝手中。拉贝先生希望,通过这封抗议信,日军能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但是无济于事。他在日记中说:

    「上述由栖霞山江南水泥厂的辛德贝格(丹麦人)先生送交的报告,证明不仅南京饱受了日本兵痞之苦,而且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有关日本士兵烧杀奸淫的消息。我们不禁这样想,这些身穿军服的士兵全都是日本的刑事犯罪分子。」一九三七年十二月

    二十四日《魏特琳日记》记著:大火仍映照著南面与东面的天空……我不想看南京,因为我肯定它已经是一片废墟。

    勿忘国耻 警钟长鸣

    〈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的抗议书激怒了日军,他们更加疯狂地对栖霞寺进行残酷迫害、骚扰,寂然法师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他多次受到日本人威胁和侮辱,在外国友人的帮助下,经过多方抗议,栖霞寺终于立起了「栖霞寺难民所」的牌子,成为受到国际组织保护的安全区。

    一九三八年三月,日本军国主义在世界一片愤怒的谴责声中结束大屠杀行为,两万多难民离开了栖霞寺。二 ○ 一四年一月,在辽宁省档案馆公开的日军南京大屠杀清尸记录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南京特务班的三份极密报告书中清晰显示,南京大屠杀发生后直到一九三八年三月,每天仍有五、六辆卡车、两三百名民工去清理尸体。 辽宁省档案馆馆藏满铁档案中,有当年日军侵华机关——南京特务班亲笔写下的参加日军南京大屠杀的证词。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档案是南京特务班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至一九三八年三月的三份报告书,当时被列为极密文件。

    一九三八年二月底的特务班第二次报告称:「尸体埋葬队(队员约有六百名),一月上旬以来连日涉足城内外掩埋死尸,截至二月末已埋葬的尸体约达五千具,成绩昭著。」一九三八年三月底的第三次报告说:「自进行尸体收容工作以来,已工作了三个月。至三十五日止,已把城内一七九三具、城外二九九九八具,共计三一七九一具尸体收容在城外下关地区和上新河地区的指定地点。」三月份收尸队「每天需要卡车五─六辆,民工二○○─三○○名」。吉林省档案馆有一批日军侵华时遗留下来的档案,记载了大量日军侵华罪证。在一份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档案中记载,大屠杀前后两个半月内,南京地区人口从一一三万减少到三四‧五万,减少了七八‧五万。战后远东法庭判决书谈到南京大屠杀时说「强奸、放火、杀人在占领南京后至少六个礼拜一直不断地大规模进行著」,日军在屠城中违背国际公约,进入安全区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一反人类的暴行令人发指,就连同为法西斯的德国都自叹不如,并指责他们是兽类军队。这封〈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的抗议信为拉贝管,成为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在南京所犯罪行的铁证。

    从一九三七年底到一九三八年三月的四个月里,寂然法师带领他身边二百多名佛家弟子,在南京沦陷时设栖霞寺难民所,救护难民两万四千余人,并掩护抗战将领安全脱险。为赈济难民,又设法四处告贷募化,多方周旋,忍辱负重,竭力维持,体现了佛家人救苦救难、舍己为人的精神。一九三九年十月十二日,寂然法师终因悲愤交加、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壮年早逝,二○一三年十二月十七日,南京市栖霞山公园管理处,在基建施工中发现当年所立的「栖霞难民所」石碑一块、「寂然上人碑」两块,「寂然上人碑」碑分别断成两段,经拼接后恢复了原状,碑文上字迹仍清晰,上面记载了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时,任栖霞寺监院的寂然法师如何率众僧和日军斗智斗勇,收容二万四千多难民。已出土的两块碑记载:

    (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七月卢沟事起,烽火弥漫,旋及沪京(指南京),(难民)载道流亡,惨不忍睹。(寂然)上人用大本、志开两法师之建议与襄助,设佛教难民收容所于本寺。老弱妇孺获救者二万三千余人,日供两餐,时逾四(个)月。道途宁静,始遣之归,真盛德也。事变之后……上人留守栖霞,苦极艰深,困行忍迈,铁肩负厄,处之怡然……

    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在社会各界人士支持下,寂然法师的铜像在庄严的佛号声中缓缓地立于青山环绕的栖霞寺前。他似乎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七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恐怖岁月,勿忘国耻,警钟长鸣!